凌夏浔挑眉,转过身垂眸去那座小山寻找那绿树茂密的小道里是不是有她的身影。哦,他看见了。她穿着纯天蓝色的丝绸吊带连衣裙。裙尾貌似很长,她曲手微微提着,一头及腰的黑发披散在肩头上和雪白的肌肤相衬。随着往前走的移动,头发随意左右微微晃动。
凌夏浔扯出嘴角嗤笑。
这可不是一条好路哦。能不能上得来还说不定呢。
“让她上来。”
“是。”
四十六在另一副对讲机里下达命令。
“收枪。”
陆相挽躲在树林里往上打量。她现在才到半山腰,还看不见凌夏浔,这一路上连个人铺成的小路都没有,全是踩着天然的石头或者野草,泥土,手紧紧抓着两边的树干这才能走到了这。
她两只脚两边早就划拉出伤口,红艳艳的,连着脚背上也因为刚才踩空了被石头划拉出来伤痕。看起来全被血盖着,没有一点好肉。她摘了叶子将新溢出来的血擦干净,又随意折了一处矮树的枝条将头上的黑发随意挽起来。
为什么非要上去。
她这会子到了半山腰才反应过来。
刚才听说薄时漠一个人在山顶被凌夏浔围着,她也没想那么多,就这么一股脑就冲上来了。这会也就是疼痛刺激醒了她的理智。到了半山腰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反正总不能白白挨罪受,陆相挽咬咬牙,那就往上去。
两座山差不多高。他可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听到陆相挽的脚步声。
“陆相挽来了。”
他背手转身看着薄时漠。脸上在笑。
“也不知道她看见你这副模样开不开心呢?”
薄时漠的手被束着,方才被凌夏浔狠狠打了一顿。两眼青紫,嘴角源源不断正吐着血,现在正被四十八摁着肩膀朝凌司如墓碑所在的方位跪着。
他原本垂着头,听见他说陆相挽的名字,这才挣扎着要起来,他抗争的力度大,就多了荼五十二也来摁着他的肩膀。
他起先可是好言好语命令薄时漠自己给凌司如跪下,给她磕头。是薄时漠自己不屈,才叫四十八摁着。如今吐血就更不能怪他了,比起小如的死,他只不过是挨了几拳,内脏出血罢了。
“你猜,她看见这幅景象会说什么?”
凌夏浔咧起嘴角盯着那座山的山顶。
“不要,不要,来。”
薄时漠说不清楚话。嘴里嘟囔唔喃压根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他嘴里的血凝成垂落的长条,被风吹得微微晃,一头触着尖锐的地面,一头还在他嘴里源源不断地滴落下来。
“你说什么?”
凌夏浔弯腰附在他嘴边听。
急躁的风声里突然多了人的喘息声。凌夏浔转头就看见陆相挽来了。
“哟,我看看,这是谁来了?”
凌夏浔起先挡住她的视线,她并没有看见薄时漠。她的脚底划拉出血肉模糊的伤口,连着小腿上也被石子划拉出好几道口子。她杵着木棍站着,凌夏浔自然还没看到她的脚底,只是两只脚都是血淋淋的,还怪可怖的呢。
“哟,脚上怎么一副血淋淋的样子,要不怎么说你俩是一对呢?”
凌夏浔指头在陆相挽和薄时漠之间来回指。
凌夏浔走几步故意让开,陆相挽终于看见了薄时漠,他双手被麻绳紧紧勒紧绑死了束在他的背后。跪在地上,一副全身上下都是血淋淋的样子。
陆相挽打看见他的第一眼,她的心立刻凉了半截,她不信那会是薄时漠。她脚下被小石子插刺过,扒出来之后,留下来的伤口血流不止,一路走上来都钻心地疼,她只能浑身哆嗦着往前,她嘴上嘟囔不信那是薄时漠,几颗眼泪却突然就掉下来。
“凌夏浔,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她声音嘶哑,破音嘶吼着。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陆相挽只是要他们厮杀,她从中讨个生机而已,她从没真的希冀过凌夏浔杀死薄时漠的。她的眼泪频频滴落在她自己的锁骨上,她看看薄时漠,又转回来看着凌夏浔。她握着木棍的手直哆嗦。
“你怎么能,这么狠毒?”
凌夏浔还真没听过比这更好笑的笑话了。他挑眉看着陆相挽。
“我狠毒?”
他用力伸出手指着薄时漠的脑袋。
“那他逼死小如又怎么算?”
他大声嘶吼。
陆相挽生生被他吼掉了一颗眼泪。
“如果不是他,小如现在还能活生生站在我眼前!我现在只是叫他跪在这里,朝小如磕头道歉,我怎么了?”
他脖子前伸,眼睛微微睁大,一副已经疯魔的样子。
“陆相挽,这后头,可就是小如的墓碑,她现在就看着你呢。她对你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你全都忘了吗?”
陆相挽说不出话。她的唇合着却不断哆嗦着。她的眸子去瞧还跪在那里的薄时漠,他低垂着头,他吐了那么多血。陆相挽慢慢低下头,脚下早就疼得她腿发软。她扑腾一声跪下来,眼泪起先只是无声地成串地掉,她肩膀慢慢耸动。
她慢慢抬眸去看薄时漠,眼里早就被泪水笼盖得模糊。她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到今天这一步。他不是全国首富吗?为什么要这么傻,干嘛把钱全给凌夏浔。
随着耸着的肩膀,她的哭声从压抑到嚎啕大哭。
凌夏浔站在那低头就看着她那副嚎哭的样子却浑不动容,他慢慢转身,他垂眸看下去,那是凌司如的坟墓。他答应过她的,早晚会叫薄时漠生不如死跪在她的面前和她道歉赎罪。
他的一颗眼泪划出他的眼眶。
陆相挽哭丧的时候不在,他就当陆相挽现在都补偿给她。
他静静盯着那座墓碑。之后他突然伸开手,抬着头,对着天上哈哈大笑。
“小如,你看见了吗?”
“我给你寻仇了。你看见了吗?!”
他在笑,可是他的眼泪一次又一次无声无息划过他的眼眶。划过他的耳垂落在地上。天上开始下起蒙蒙细雨。他终究是抬着脑袋在哭,他的唇角在抖。
他再低头的时候。他眼底红得戳破了血似的,他的红血丝在他眼里膨胀,他颤抖着唇看着薄时漠跪着的背影,眼里慢慢湿润又冰冷起来。陆相挽正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从腰后掏出枪上膛对准薄时漠。
“不要。”
她大声求凌夏浔住手。
凌夏浔的手已经放在扳手上,只需要摁下,他就大仇得报了。
“凌夏洵,我求你,我求,求求你。”
陆相挽的眼泪被风吹得胡乱流下,她胡乱地擦掉,抽噎着红鼻子,她忍不住不哭,眼泪滴成一串串透明的线。她跪着,用膝盖用力往前挪步。丝绸的薄纱被轻而易举磨破之后,她的膝盖划过的每一块石头之上都留下些许血迹。可是这座山和那座山之间没有连接,她想护着薄时漠可是过不去。
“别杀他了。”
“别杀他,我求求你。”
凌夏浔慢慢转身凝眸看着陆相挽,他的瞳孔在微微发颤,他以为起码小如对她来说是不一样的。可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
“别杀他?”
凌夏洵笑得比哭难看。
“凭什么?”
“小如死了。”
凌夏洵大声吼,像是陷在回忆里,眼神哆哆嗦嗦的。
“可是司如已经死了。”
“那已经无法改变了,放下过去好不好。”
她怎么说得出口的。凌夏浔颤颤巍巍扯起嘴角,他慢慢举起枪头对准陆相挽,眼眶里一滴眼泪划过他的嘴角,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原来把良心奉做神明的陆相挽,也不过如此。
“你不是把良心奉做神明的吗?怎么偏偏就是对小如这么不公允?”
“她对你不好吗?”
“你怎么忍心说这么残忍的话。”
他声音吼得颤抖。
陆相挽左右为难。可是叫她白白去看薄时漠死,她是万万做不到的。她仰着脑袋去看凌夏浔,慢慢偏过头去看跪在那的薄时漠,然后慢慢低下头。
“司如的事,我也算是罪魁祸首。你杀我吧。我替薄时漠死。放过他吧,行不行?”
“呵。”
陆相挽还真当自己的命宝贵啊。
凌夏浔赌她不敢。
“你就这么想替他死,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凌夏浔立马举枪对准她。
陆相挽偏头去看着跪在那头的薄时漠。
“阿时,我爱你。”
在陆相挽说出爱他的那一刻。薄时漠立刻眼里湿润,就如大雾拔地而起,什么都看不清。蒙蒙细雨突然就下大了,天降雷霆大雨掩埋他的耳朵,他只能听见无数阵‘轰隆轰隆’‘轰隆隆’,他慢慢开始嘴角哆嗦,眼里早已经被泪水掩盖尽。
黑暗尽头是深渊。
可是深渊尽头可以是重生。
薄时漠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他转不过去脸,只能眸子可以转动。可惜也只有余光看得见。
雨势很大。
他看见她今天穿着天蓝色的裙子。
很漂亮。
他颤巍巍地跪着。
嘴角慢慢咧出笑来。
如果她死了。
他就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