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我要再打一剂促排卵针。”
许懿坐在诊室里,庄一跟着,他站在后头。偌大的诊室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
医生一愣,眼皮上抬快速瞄一眼后面站着的庄一,他眼里有向他求救的意思,许懿是豪门太太,架子足,坐在这又冷着脸气场和冰窟似的,医生不敢惹。
可出了事,她也承担不起。
这针打不打,她可能都得挨点代价。
“贺太太,您三周前才打过一次,过度药物不利于身体,太太,还是不要打了。”
她好心劝。劝得支支吾吾的。
许懿眉毛立刻挤皱着。淡漠僵硬的眼神突然起了小火,她好像突然有了灵魂。她盯着那医生,医生起鸡皮疙瘩,发毛似的身痒难耐。她颤抖着。
许懿眉毛松了往后一靠。她说话倒不发怒,冷清安静得像是深纵的井水,轻轻击打着井壁,发出一点点起伏的晃荡。
“叫你打就打,其余不关你的事。”
医生不敢再劝。
庄一朝她使眼神。医生精神紧张始终不抬头看他,庄一迫不得已发了点动静,她才终于看见庄一的手势暗示。于是使计拖延。
两人去做了血检。
庄一悄摸给贺寂州发了条讯息。
很快贺寂州就把电话打过来。
声音低沉。大概像是要被气炸了的皮球。窝着憋着慢慢放气。语气控制得很冷静。
“许懿在吗?”
庄一松了口气。这事终于不用压在他脑门上让他解决,做主的人来了,他兴奋得连连说许懿就在他身边。
“在。”
贺寂州似乎叹了口气,庄一隔着电话也能听见他松气的声音。
“让她接电话。”
许懿正坐着抽血。庄一走近的时候,她正好用棉花摁着站起来。她朝旁边走,庄一从后面来,大跨步堵在她面前拦住她。
许懿一脸不耐烦,干脆跨一步越开他,庄一被迫在她身边跟着走。两人又往楼上生育科去。
“太太,先生电话。”
“挂了。”
许懿问都不问贺寂州打来做什么,她厌烦贺寂州的声音,更推拒他这个人。
“太太还是不要为难我了。”
眼见又到生育科门口,他干脆转身堵住门,就站在许懿面前伸手拦着,许懿左右挪动着步子,他就右左拦着。
左右许懿进不去那道门。
她被迫接过电话。
却不说话。
贺寂州猜现在手机被许懿拿着,他皱着眉,许懿还是什么都不解释。他没有耐心等着。他只能先说话。
“你去哪了?”
许懿觉得这话讽刺。
要不是庄一跟着,他大抵会觉得她就在陈也家里吧。
许懿不耐烦。
她对贺寂州没有什么好脸色,装只能装一时保命,出精神病院不久,她忍无可忍就表露出讨厌他的真面目。
“你有事吗?”
贺寂州听出厌弃的尾调。
他眉毛压得紧。
很快就随口找个理由让她回来。
“待会有个重要聚会,你回来收拾收拾,我带你去。”
“我不想去。”
贺寂州憋不住火。
他气炸了低吼。
“那你想干什么?!”
“你脑子里除了怀孕还有什么?!”
许懿不紧不慢回怼。
她的声音像是悄悄的湖水毫无波澜。
“不是你巴不得我怀孕的吗?”
贺寂州确实无话可说。
他无可奈可。
“把电话给庄一。”
许懿早就巴不得把电话给庄一。贺寂州才话落,她立马伸手给庄一递过去。
“贺总。”
贺寂州像是憋气的球在此刻爆炸,他恶狠狠,气咧咧,快咬碎了牙齿似的。
“给全城的医生放话,谁要是再敢给许懿打排卵针,我就叫谁立马人头落地。”
“把人带回来!”
“是。”
庄一得到了明确的指示,等贺寂州挂了电话,他做手势请许懿往电梯入口走。
“太太,请。”
许懿执拗不动。
庄一在强行拉着之前,例行好言相劝。
“不敢伤了太太,还请太太配合。”
他脸上板正严肃。
许懿知道自己不得不走。
她转身走几步又停住回头。
庄一站在她和生育科门口的中间。
她就站在楼道里,只是楼道没人。她索性就站在门口问。
“医生,事后倒立会不会有助于怀孕?”
从庄一身形的遮挡下,许懿能看见有个白大褂的身影露出点白褂子的边角料从他身后走出来。她站在门口,被庄一拦着不让靠近许懿。
“女性同房后不需要倒立也能正常怀孕,太太如果想要加大怀孕几率,可以选择比倒立更省力的方法,比如将臀部垫高。”
她大方从容和许懿普及技巧。
许懿若有所思点点头就走远。
“嗯。”
两人走到大楼一层。
许懿站在出口。
她往外随意看一眼,就偶然看见陈也抱着孩子坐在走廊的廊椅上。霂霂好像睡着了,手垂落在陈也肩头,他正轻轻拍着孩子的背。
许懿记得。贺寂州好像说过,这孩子叫陈霂宜。她站定不动,她微微侧过脑袋往身后看,庄一还跟在她身后。她确保庄一现在还没看见陈也。
她得支开他。
“庄一,我血检报告单还没拿,你现在就去取。我站在这等你。”
庄一不动。
许懿摆出架子来。
“怎么,你不动的意思是,还要我陪你去吗?”
许懿身边就他一人,他不敢远离。
“太太可以回头再派人来拿。”
许懿
“如果报告有问题,我可以立刻咨询医生,省得路途遥远再来一趟,你不肯去,到时候我的身体出了问题,你信不信我宁可不治身亡。”
许懿死过好几次。
庄一信她说得出做的到。
脸上终于惶恐害怕。
“庄一不敢。”
许懿松了口气。
“那还不快去。”
庄一微微朝她鞠躬。
“太太稍等。”
他小跑着离开。
许懿转身看他跑远,径直走到陈也面前。
“陈也。”
陈也听见熟悉的声音抬头,他很意外,竟然能在同样位置,第二次见到许懿。
“许懿?”
许懿很从容坐在他旁边。
“我们又在医院见面了。”
“孩子怎么样?”
孩子趴在陈也肩上,许懿看不见孩子脸色。现在天也冷,孩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陈也面露难色。
“手术在明天下午,但是现在病房约满了,还没有空余病床,所以手术可能要延迟。”
他忧心许久。
前不久预约手术,分明急救室空闲床位富足,这都临近手术,又突然被告知床位不足。他忧心忡忡,想去问个明白,却连病房都靠近不了。
他皱着眉。
许懿看出他的难处。
“天气这么冷,你也不能抱着孩子坐在廊庭里吹冷风。”
她去摸孩子的手,手小小的,又冰凉。她实在是于心不忍。
陈也也没得办法。
他去轻轻摸孩子的后脑勺。
“待会打完针,我就带孩子回家。”
这孩子和她有缘分,陈也对她也有恩,看陈也这么局促,她也难以适从,干脆就觉得能帮一点是一点。许懿拍拍他的肩膀。
“病房的事,我替你想办法。”
“不用麻烦你。”
陈也不想给她添麻烦。
上次贺寂州吃醋的事还尤在眼前。
“不麻烦,算是我对你道歉的赔礼。”
陈也没明白。微微皱着眉。
许懿挺后悔的。
“我的意思是说,上次借住在你家,我的行为有点自私。”
陈也不觉得她有错。
还想拒绝。
许懿实在过意不去。
“我只是为了孩子好。他做完心脏手术,是该有间急救病房疗养观察。不然后患谁也负责不起。”
她说得对。
陈也早就因此焦虑重重。
眼下许懿出口要帮,他慌得团团转的精神状态才算是勉强能冷静下来。她好歹是贺家太太,有权有势,总比他靠谱。
他才发现两人的地位生活天差地别。
他或许早就不应该联系她,拉她下水。
“那谢谢你。”
他变得越发客套。
他在刻意疏离。
“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孩子的大名叫什么。”
她问出想问的。
陈也说得大大方方的。
“陈霂宜。”
许懿去摸孩子的手。
“是福气厚泽的意思,很好听。”
“这名字是孩子妈妈取得吗?”
许懿问得很自然。
她不是很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只是想再被贺寂州污蔑的时候,可以有凭有据地反击和否认,起码两个人的事不要牵连任何人。
陈也倒是很久没有想起过那个女人。
“她生下孩子就进了手术室没出来。名字是我后来取得。”
他的话平淡。
许懿比他还落寞。
生孩子本来就是鬼门关走一趟。这么伟大的事,孩子却不认识自己的生身母亲,想来这位母亲也会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