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有理由。总是有各种各样非杀她不可的理由。
陆相挽才觉得自己行善积德,乐观积极活了这么多年,原来在他眼里比起他的一己私欲,她还是什么都不如。他总是口口声声人命如蝼蚁,但他杀她从来都比杀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他只要抬手对她扳动扳机就可以随随便便达成所愿,他就算一时兴起要杀只蚂蚁,还得特意派人去寻吧。
她咧嘴自我嘲笑。
她是一只喉咙早就捏在他虎口里的瓷娃娃。而已。
“薄时漠。”
“可是,事实就是我差点就死在你手上。”
“你还不明白吗?”
“我们一开始就是错的,本就没必要开始,所以根本也就回不去了。”
她边说,搭在茶几上的手已经紧紧握成拳头,手腕上太过于用力以至于她整条胳膊都在麻痹和发抖,靠着墙面的身上发寒和冷冽,使得她说话过程也颤巍。她只是反复红了眼眶,她的眼泪哭不出来。
这几句话一字不落听进了薄时漠的耳朵里。
薄时漠起初静默面无表情,只有眼眸在地震似地晃动,几秒之后他扭头哼笑。
他转过来朝着陆相挽哈哈大笑,像个疯子似的红了眼眸,赤红的血红灌满了他的眼眶,他反复拉扯自己的嘴角咧着,他在笑,但分明又是在哭,一滴透明的眼泪从他的眼眶滑下,落在他的下颚线,像是珍珠耳环似的明亮和不断地摇摆晃动。
他走近暴戾地拉起陆相挽的手臂拉扯她站起来,要她随他往外走。
陆相挽立马往茶几上砸碰手里的茶杯,茶水洒淋在茶几和她的小腹上,手里只拿着一只破碎尖锐的陶瓷片,已经举起对准自己的脖子。
“哐呲——”
他听到动静转回头,他看见陆相挽手里的陶瓷片怼在她的脖子上,他立马放手,举着双手做投降状,然后一步步往后退。他没想到那么惜命的陆相挽,今天在他眼前会这么激进,无论怎么,他不敢她伤害自己。
陆相挽保持把瓷片怼着脖子的动作,她眼睛紧盯着薄时漠,脚下在慢慢退后,另一手扶持着手边能抓住着的任何什么,直到她顺利走到床边解锁自己手机,然后翻出录音:
“我不是奔着死所以才去的,凌亢的死对他来说已经足够负重前行,只是我怕我还是会死在他手里,所以我做了两手准备。你知道吗?小挽。薄时漠对我的伤害已经足够杀死我。”
“所以,如果,我真的死在他手上,死在他面前,或者死在他对我痛不欲生的伤害里,我,我不知道,这到底会不会让我释怀。真的。”
凌司如的声音在空大的房间里反复晃荡,在每一个角落似乎还都能听见她哭泣的回音,她的恸哭连绵不绝,像是海浪起起伏伏时大时小,已经淹没她说话的声音和周围所有的杂音。
薄时漠能听出来是凌司如的声音。
他想起那天露台上,凌司如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陆相挽的眼神随着凌司如话起和结束,从悲哀怜悯,苦楚最后归为平静,就像是撞礁的船发出巨大的声响然后破碎地分裂,最后寂静无声。
薄时漠不说话。
甚至他也不动容,他只是看着陆相挽,眼里惯有的淡漠和无情。
这一抹淡漠,才是击败陆相挽最后一道防守和忍耐的最尖锐的刀。
“薄时漠,我真没想到她最后还是会死在你手里,你可真残忍。”
陆相挽微微瞪大眼睛,字字被她咬得很清晰。明明这段录音她已经听了不下数十遍,但她心里一如既往还是在波动,但话里起伏平坦,她使劲压抑着,只有最后‘残忍’两字她实在忍不住,才显得是她刻意咬重。
“我说了我没杀她。”
薄时漠已经逐渐没有耐心。
他没心思和陆相挽因为别人的事情在这里对峙争论,他还看不上凌司如的死,或者是他还没看明白她死了意味什么。他浑不关心除了自己高高在上的世界之外的闲事。
“薄时漠,世界上能杀人的不只有真刀实枪,还有剜心的无形的刀!”
陆相挽几乎是呐喊出来。她胸脯起伏,心脏的跳动每一声都清晰可听。
薄时漠因为她大喊而皱着眉,他在思虑陆相挽话里的意思,思虑懂了,但他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我不爱她。”
“你还要我怎么对她?”
薄时漠从没有耐心和陆相挽讨论凌司如的生死,他又大步朝她走过来。陆相挽的手颤颤巍,忽即忽离的陶瓷尖端在她白皙的脖颈轻轻划开一道红色的血痕。她在有意用自己的死威胁薄时漠退后。
她的眼泪和她的血都在碎裂尖刺的陶片上留下了痕迹。
薄时漠见血立马又往回退。他抬手示意陆相挽冷静。
“所以呢?”
“爱是伤害一个人的理由。”
“不爱也是你伤害一个人的理由。”
“你不爱她。”
“但是她因为你死了。”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
“是不是你也要把我逼死了,你才甘心啊?”
陆相挽语气越来越激昂,她手上的刀片已经带上鲜红色的沿边,握在陆相挽手里颤颤乎乎离脖颈忽远忽近。她压着哭腔但每一个字她都在不理智的吼叫。她知道自己失态了,但她克制不住自己嘶吼,她不想哭也不想变成疯子。
她需要发泄。
吼算是一种。
她开始呜咽。
秋风突然暴起吹动外开的窗户,木窗撞到墙壁发出‘嘭嗒嘭嗒’的撞击声。呼啦啦的风吹在陆相挽的背后又吹扬起她的头发,反复冻瑟她的手指,月亮终于出来,可是陆相挽背对着那扇窗户,她已经来不及看清楚现在的月亮模样。月亮也吝啬再照在她的床上,所有的一切,除了她头顶上的灯都是黑暗的。
“薄时漠,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她全身瑟瑟发抖,连带嘴唇发颤。
薄时漠反复攥紧拳头又松开,他看着陆相挽手上的陶片紧紧贴着她的脖子,他还不敢轻举妄动。但现在无论怎么样都已经于事无补。他现在只要陆相挽给他个解决方案。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他的口吻,就像是往地上泼水一样的干脆和义无反顾。
可陆相挽已经再也不想他怎么着。除了分开。她甚至觉得他这样自以为是的让步真得很可笑。
“孩子的抚养权我会和你争,官司结束之后,我们就不用再见面了。”
陆相挽眼神坚定,虽然眼神里头冰凉,但薄时漠知道她是认真的。她不撒谎也不爱欲拒还迎。
“我会让你后悔的。”
他说的坚决阴鸷。
薄时漠到如今还有什么可以用来逼迫她的呢。
陆相挽想不到,但她知道一定还有很多。可她不会再畏缩了,不论日后如何,她总归是要死的,要么死在他的逼迫威胁里,要么死在他为了一己私欲再一次对她开枪里。
她相信自己不会这么幸运,会一而再再而三从他的枪口底下活着。
她破涕为笑。
“我不会后悔。”
“薄时漠,如果有一天,你后悔你现在对我做过的所有事情,我一定会特别特别开心。”
“因为那起码意味着,你已经有爱人的良知,或许这样以后,你真得也会爱上一个人。”
“你会,懂得什么叫做真正的爱和尊重。”
陆相挽故意笑得明媚大方。
但她的嘴在颤抖,她眼里已经被泪水模糊看不见薄时漠的样子。
薄时漠看着她似哭似笑的样子,胸口开始渐渐觉得闷和晕眩。他慢慢后退几步,眼眶突然通红,眼里的泪珠子滑下眼角之后,他捂着胸口转身离开。
陆相挽听见了皮鞋踏地越来越远的声音。
直至声音完全消失。
她才慢慢放下陶瓷片,脚下不断得往后跌和退最后靠在墙壁上。垂落在地上的手臂里重重握着的陶瓷开始往下滴血。混着眼泪的血并不浓和纯粹,滴在地上就像是红墨水,看着并不恐怖。她慢慢蹲下抱紧自己的双臂,她把脸埋在手臂里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