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寂州的瞳孔黑的厉害,他早就起身坐在那张空落落的桌子上,那桌子上的东西是不是被他扫落一空了,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可她明明什么声响都没有听见。
贺寂州的脸色和乌云压境了似的,沉闷的厉害,脖子上的青筋也盘踞着,估计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这话说得比脑子转得快,可许懿逃跑的计划还时时刻刻铭记在心,他会因为她死心囚禁她吗?为什么不会?许懿想想就后怕。她不能亲手断了自己的后路,她必须说点什么来保障自己这仅剩的自由。
除了爱他,其他任何她都可以信手拈来的谎言里,可她该说什么才能让他放下警备心。
“你放心,我不会跑,就是不会再爱你而已。”
许懿就多余说这一句不爱他,可是她已经说过她心死了,这一句说不说都一样。
“是吗?”
“为什么不爱我?”
贺寂州把手里的仅剩的伏特加猛地砸裂在地上,他站在一地玻璃渣子里指责许懿没良心。有一双猩红眼睛的他,已经握紧了拳头,过于用力使得他肌肉抽搐,粗壮的手臂上不乏跳动的青筋,可是他没向她走近一步。
许懿受不了他的质疑,颠颠倒倒站起来可又站不稳,直接跌坐在冰凉的地面上。
“那你呢,你爱我吗?”
许懿真觉得他可笑,贺寂州也从来不爱她不是吗?但凡他睁眼看看,他的爱到底是有多薄凉,许懿也不会觉得这场婚姻来得这么可耻又可笑。
“我爱你。”
“你呢?许懿,你为什么不爱我?”
“为什么?!”
他在质疑,他在吼,这么寂静的夜里,他的声音闯过所有凉意笔挺挺的打进许懿的心里。
许懿心寒。
游城是贺寂州的地盘,她说话做事都得看他三份脸色,她奉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原则,在他身边忍气吞声。可这里是北城,不是贺寂州的地盘,所以有些话为什么不能讲。
她的眼神很坚决,她心里是豁出去了,可说出去的话还是收敛了。
“因为你的爱来得太晚了,我们之间的时机已经过了。”
“我们总是在对方不爱自己的时候,最深爱对方,贺寂州,这场婚姻是你要的,我现在不想要了,你不肯放过我,所以我还是嫁给了你。”
“你管这叫爱吗?!”
许懿昏昏沉沉的站起来说话,话说完了,又浑身失力跌坐在一旁的石阶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昏昏沉沉的脑袋舒服了许多。
贺寂州没来搀扶她,只是站在她的斜对面,这片刻的安静里,他思绪是混乱的,他以为在游城的几个月,她已经接受他和她的婚姻。
可是现实并不是这样,她中幻药了,贺寂州清楚她说的是实话。
许懿等了很久,她以为会等到贺寂州的暴怒,她以为他还会冲过来给她一巴掌,骂她不要脸,再把她从这山头扔下去。
这么似曾相识的流程安排,她可都还记得。
许懿努力睁着眼睛,贺寂州在她眼前摇摇晃晃的,分身成了无数的重影。她的手臂往后撑着,露出极深的锁骨窝,脑袋支撑不住,左右耷拉着转圈,终于还是往左边倒过去,有一下没一下撞着左肩膀。可这也不妨碍她目视前方。
前方就是贺寂州。
贺寂州的身体挡住了大半个月亮,她这才看见夜已经黑了,路灯四起的照在贺寂州的身上。许是她晕眩的很,总是觉得这里太亮堂了,晃眼睛。
她又等了会,既然贺寂州不打算叫她闭嘴,那她可就继续说了。
只是因着脑子沉得厉害,还闷闷的发痛,于是耐心也就下降了,随着脾气来,说话也就顾不着其他了。
“贺寂州,我不跑,我们是不是就会这样牵扯一辈子?”
她大声喊着发泄自己挤压的情绪,不过好像过于大声了,她似乎还停见了自己声音的回声。她有点被这样的自己吓到,好像不受控的自己很丑陋。
她瑟缩着保护自己。
“你想吗?”
这声音怎么这么冷清。
贺寂州是生气了吗?为什么说话的声音这么低沉,像是低鸣的怒吼。可又只是平平的调子,连语气都没有丝毫的起伏。这不应该啊?
许懿越来越迷糊了,她记得贺寂州要很凶才对。
她睁大眼睛,伸着脑袋仔细瞧瞧那个身影是不是贺寂州。
可明明就是啊,她想再试试他的底线。所以她说实话。
“不想。”
贺寂州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可这并不妨碍他红了眼睛,他的眼眶成了青红色,漫进眼睛里的红,又慢慢的溢出来,带着湿莹,成了暧昧的粉红色藏在眼下,渐趋变白。
他的脸色很差。
他是在怪许懿不爱他。
“为什么。”
许懿早就哭了,可她哭得昏昏沉沉的,感受不到自己眼泪的汹涌,直到它们全都流进左耳里,又滴滴砸落在她锁骨窝里。
她仰着脑袋抬眸看着天上的月亮,可那月色装不进她的眼睛里,她什么也看不清。
“因为,物极必反,我从前很爱你了,可上山的人早晚是要下山的。”
“有人下山,就有人上山,就像我和你。”
“我等你上山等了八年,我不甘心下山,所以又在半山腰等了你两年,你是来了可我已经站在山脚下了,你懂吗?”
他不懂,她的话她的比喻都太过于感性,贺寂州听不懂。
他说。
“我们不是又一起爬上了这座山吗?”
这座山?
许懿迷瞪着眼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们明明已经不是一座山上的人。可仔细想想,他说的确实又很对,他们已经结婚了,按照夫妻本是同林鸟的老话来说。
他们不仅在同一座山上。
还在同一片林子里。
她像是突然魔怔了似的笑得大声,哈哈作响,在空旷的广场上作鸣。
许懿使劲要睁开自己的眼睛,可是眼睛好似就是越发张不开了。她挣扎够了,没力气了,手臂发着抖越发撑不住,最终失力犯软,向下跌躺在石阶上。
这石阶贴合着背后凉凉的,她瑟缩着发抖,感受着来自骨子里的战栗。
脑子里晕乎乎的,她好困啊。可这里为什么这么冷?
她刚才想说什么来着,无所谓了。
算了。
都可以算了。
她想不出后续来。
嘴里还在嘟囔。
“是啊,你要我爬,我不得不爬,你要我结婚,我也不得不结婚。”
她蜷缩着躺在石阶上,抱紧自己的两只手臂。
“贺寂州,所有的都会如你所愿的。”
风声簌簌的,她也不知道贺寂州有没有听见,只是她真的要睡着了。
“我好困了,我能睡了吗?”
许懿管自蛄蛹着,后又慢慢静下来睡着。
贺寂州不作声,他又坐回那张矮桌上,抽了几支烟,风越来越大了,吹开他身前身后的烟雾,月亮下山前,他还是抱着她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