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黑。
陆相挽脚麻得动弹不得。
她一直保持双手抱膝的动作,从坐下来直到现在。
“妈妈。”是稚子的幼嫩软绵的声音,不过她隔着门,听不出来是小衍还是一顾。
“妈妈开门。”
是很克制的轻轻的敲门声。
陆相挽转过身想站起来,但她的腿实在太僵硬,她试了又试,但就是起不来。
她只能往一边挪,给开门留下余地,够到门把手,把门开开。
门外站着的,的确是她的两个无辜的稚子。
薄一顾眼睛里红红的,嘴巴也红红的,嘟着嘴看着陆相挽。
陆相挽那一刻心里大概就猜到,孩子们知道她要和薄时漠离婚了。
“妈妈,你怎么了?”薄一衍见陆相挽坐在地上,她眼里的血丝在她白色的眼白里生长开。他有点害怕。
不是担心。
是害怕。
“妈妈没事。”陆相挽咧着嘴,笑着看她的孩子们。
今天笑得多了,这笑容有多僵硬,陆相挽感觉不到。可薄一衍看得出来。
“爸爸说,律师到了,要喊妈妈下去。”薄一顾已经钻进陆相挽的怀抱里,抱着她的脖子,小脑袋在她的肩窝里碾啊碾的。
陆相挽不知道这一刻会来的那么快。
她紧紧抱着薄一顾,看着薄一衍的眼睛。
母子俩的眼睛在无声的交流。
“你们要离婚了,是不是?”薄一衍还是问出了口。但语气同他爸一样的冷静。
“嗯。”陆相挽不愿意瞒着孩子们,他们早晚或者已经知道了,她一个做母亲的,带头撒谎实在没有什么意思。
她看着薄一衍的眼睛。
“对不起,是妈妈提出离婚的。”
她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太自私,但她没办法再这么僵持下去,何况冷暴力的家庭也不利于孩子成长。
“没关系。”薄一衍轻轻的说。
他回敬陆相挽一个,很甜很甜的笑容。
“以后,妈妈会回来看你们的 。”
陆相挽伸出手摸摸薄一衍的脑袋。
架着薄一顾的小胳膊,把人轻轻拉到面前,和薄一衍肩并肩地站着。
“妈妈,会是你们一辈子的妈妈。”
“这一辈子,也只做你们的妈妈。”
“虽然妈妈可能以后不会和你们住在一起,但妈妈可以和你们打电话。”
“你们心里要记住,你们是妈妈的宝贝。”
“妈妈没有不要你们。”
陆相挽哭得太多了,眼睛又酸又疼,实在掉不出来一滴眼泪来。难过的情绪漫山遍野地缠着她,她也只能红了眼眶。
“嗯。”
她的孩子们都很冷静。
陆相挽看着薄一衍的脸,心里泛着酸。但还是一鼓作气站起来。
“你们回房间玩一会,妈妈下楼和律师叔叔说会话。”
薄一衍牵着薄一顾往他自己的房间里面去。
陆相挽挥手让他们快走,别回头。直到看着他们进了房间,把门关好。
她这才顺着楼梯一路下来,微微低着脑袋,看着脚下的楼梯。
直到站在楼梯的最后几阶的转弯处,抬起眼,就看见明亮的灯黄之下,薄时漠翘着二郎腿坐在她的对面,正瞧着她。
还是那样的面无表情,没有敌意,没有打量。
都说眼睛是人心灵的窗户,是人和人沟通的渠道。
或许正是他眼里什么都没有,才是最让人无奈,无力的原因吧。
陆相挽不得不承认。
他的防备很好得挡防住了她。
没有一点了解事实真相的办法,没有一点探究情感的办法。
多么无懈可击。
所以她放弃了。
自己就像是被关在黑暗的笼子里,渐渐缩小的空间让她喘不过气。
站在那里的那一刻,她突然好奇他眼睛里到底有什么,明明一模一样的眼睛,他的眼睛怎么能这么空洞。
于是她站在那里和他对视着,久久对视着。
抬不起脚步,再迈开一步。
直到律师走上前。
“陆小姐,先生的意思是,在正式离婚之前,希望同陆小姐做夫妻财产分割公证。”
“希望陆小姐可以配合。”
陆相挽收回眼神,看向律师,用笑容表达自己的善意。
“我没有意见。”
陆相挽扶着栏杆走下来,顺着律师的引导,坐在薄时漠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这是按照先生的意思起草的公证条约,需要陆小姐签字,并录像。”
陆相挽从律师手里那份文件夹,捧在手里打开。
“如果你现在后悔了,你可以放弃宣读。”
薄时漠还是保持着翘着二郎腿,右胳膊搭在椅肩上。说话的语气不急,但说得很及时。
可陆相挽仿佛没有听见。
甚至看也没有看薄时漠一眼。只是微微转头仰着脑袋看一旁的律师。
“我对文件内容没有任何异议。我可以签署。”
律师转过脑袋,看薄时漠。
他在等薄时漠的首肯。
可薄时漠眼睛一直看着陆相挽,并没有给出回应。
三人,你看我,我看他,他看他,就这么僵着,差不多两分钟左右。
陆相挽打破僵局。
“律师。律师?”
“陆小姐。”律师这才转过头来。
“我说,我们开始吧。”
“好。机器在这边,请陆小姐保持眼睛看着摄影机说完文件声明上的内容。”
“好。”陆相挽坐直身子,开始一字一句清晰连贯的录制。
仪器架在茶几上,搁在陆相挽和薄时漠之间。
她看着仪器,眼角余光不可避免就会看到薄时漠。
薄时漠在整个过程都目视前方,看着她。
因为只是余光,陆相挽看不清他脸上有没有表情,或者是什么表情,
“我。”
“陆相挽。”
“自愿放弃婚后所有非个人私有财产。”
“包括且不限于薄氏赠与财产,与薄氏总裁薄时漠的夫妻共有财产。”
“且。”
“永久放弃名下稚子,薄一衍,薄一顾的抚养权。”
陆相挽说完之后,眼睛还是直勾勾看着仪器,约莫一分钟的时间,才撇开眼睛看一旁的律师。向他询问流程。
“这算好了吗?”
“好了,陆小姐,这是离婚财产分割证明,陆小姐在这里签个字,再按下手印就可以了。”
陆相挽毫无犹豫,顺畅流利的签下自己的名字,按下手印。
“陆小姐,这是离婚协议书,陆小姐觉得没有异议的话,就签字吧。”
陆相挽接过协议书,直接翻到需要签字的地方。
男方那一列。
是空白的。
陆相挽皱着眉头但还是签下了名字,再把协议书重新递回给律师。
“还有什么需要我签署吗?”
“没有了,陆小姐。”
“好的,谢谢你。”
“这是我的职责。”
陆相挽从坐下,到结束就没有看过薄时漠一眼。
协议结束。
便上楼收拾行李。
已经要离婚了,再住在主卧也不合适。住在这栋别墅里更不合适,她要以什么身份住在客房里呢。
既然要断,那就干脆些吧。搬离这里,谁都能满意。
薄时漠倚在门框边,看着她忙忙碌碌收拾衣服的背影。
“有什么值钱的,就都夹带点,别留下什么遗憾。”
这句话是故意酸陆相挽的。
可陆相挽已经没什么理由说服自己再受薄时漠的气。
“薄时漠,薄家向来是北城乃至全国的榜上富豪,我心里清楚。我虽然出生不比你高贵,但我也不屑于拿你一点枝节。你如果也觉得我是见钱眼开的人,你就错了。”
“除了舞蹈服,和一点日常便装,我什么也没有拿。”
“那些名贵的护肤品,化妆品,晚礼服等。”
“你都可以拿去送给凌小姐,如果她不嫌弃的话。”
“但我猜,她出生也不比我低,这些东西她应该也看不上眼。”
“所以你如果急着讨好她,就不应该堵在我后面等着捡破烂来讨好她,她可不会高兴。”
薄时漠嗤笑一声,这点猫爪子挠人的事,他也不至于生气。
“前一刻猩红着眼要我离婚,后一刻倒是能顶着一张明媚的脸对我咄咄逼人。陆相挽,我倒是小瞧你了。”
“是吗?”陆相挽不知道这句发自内心的质疑,是在自嘲还是嘲讽他,或者都有。
“你要是肯多瞧我一眼,你早就已经发现了。”
这句话,陆相挽是说给自己听的。
“对了,明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去民政局把离婚证领了。九点钟,我准时在民政局门口等你。材料你记得带齐。”
“实在不记得,就麻烦律师,或者凌小姐来帮你准备。他们应该会很乐意。”
“至于答应你的,向她道歉,改天我一定登门拜访。”
她咧着嘴笑。
这一回,眉眼都带着喜悦和轻松。
陆相挽拉着行李箱,从薄时漠身边走过。乘电梯下楼 。
头也不回往外走。
直到出了别墅。
她停止脚步。
她站在红珊瑚别墅前。
死死挺着的肩膀,终于慢慢塌下来,酸的再也抬不起来。
她转过身,看里面的灯火通明。
“薄时漠,如果你真的失忆了,就当我们有缘无分吧。”
“但如果。”
“你连失忆都是骗我的,只是不想要我了。”
“那我成全你。”
“你放心。”
“从今天开始,我会慢慢放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