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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后的第三天,黑眼镜终于能下床了。

就连骆域也惊叹他惊人的恢复能力。

他的眼睛依旧日复一日敷着药膏,虽然还是看不见,但骆域每回都笃定地告诉他,他马上就能看见了。

这三天,齐笙一直处在昏迷状态,夜间的时候咳嗽过几回。

第一声响起的时候,黑眼镜瞬间从床上惊醒,他摸索到齐笙床边,动作轻柔地替他顺气。

这段时间他做到最多的事就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齐笙床边,陪着他。

在齐笙和黑眼镜离开后,骆域被吴斜带着出发去了趟北京。

解决了解连环身上的昏睡蛊。

吴斜和王胖子两人顺带着领着骆域吃遍了老北京特色小吃,骆域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无法在别处久待。

不曾想回到家的第一天就被张麒麟提着带走了。

这几日那两个伤患的情况都稳定了,他这才想起要给那几个去个电话,电话是上午打的。

人是晚上来的。

解语臣到的最早,傍晚时分,风尘仆仆地赶来。

一眼就让他见到了不成人样的齐笙。

“花爷你来的这么快啊......”

骆域才喂完自己的宝贝,就察觉到这座农家小院就被人给包围了,急匆匆出来一看,竟是满身寒意的解语臣。

解语臣盯了几秒躺在床上的不省人事的齐笙,垂下眼睑,再抬头时,脸上所有的微表情都消失不见了。

他身上温和的气质荡然无存。

骆域恍若没有察觉到他的变化,颔首温声道:“你说说,来这么快,还没吃饭呢吧?”

“一块吃点。”

解语臣淡笑起来,眼神依旧冷淡,挑明了,“不用了,我来接他回北京。”

这个他是谁,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骆域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从解语臣身边走过,压下坐在齐笙的床边的黑眼镜,态度很强硬:“他不能回去。”

“小九爷,你也不该来这里。”

解语臣的脸色依旧很冷淡,此刻骆域脸上的冷意丝毫不输解语臣,他说:“其实我也不该给你们打这个电话的,但齐笙和你们约好了,我总不能让他无故爽约。”

解语臣的目光淡淡落到了齐笙身上,眼中闪过说不清的情绪,复杂中又带着点悲伤、愧疚。

解语臣说:“北京有最好的医疗设备,他能得到最好的治疗。”

“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在东岳地宫时,“假齐笙”当众以自己换吴斜,解语臣就能猜到“假齐笙”是谁的人,他大概知道了这些年齐笙到底在做什么。

在他销声匿迹、被道上人都在已经死了的十五年里,他又是怎么过来的.......

孤零零的一个人让自己身处困境时,他会不会受伤、生病?

那几千个日日夜夜里,齐笙在想什么呢?

整整十五年啊!

那是解语臣人生中最难熬的时刻,又何尝不是齐笙最难熬的十五年?

隐姓埋名、孤身布局、亲友对面亦不能相认。

十五年啊,整整十五年。

被自己误会的时候,齐笙在想什么?

在听到他说的那些难听话的时候,他心里会怎么想......

解语臣突然别过脸,躲开骆域如有实质的目光。

他的思绪在这一瞬回到了那一年。

在齐笙消失前,他告诉自己,他要出一趟远门,等回来的时候会给他带礼物。

解语臣嘴上说他不需要什么礼物,但心中对齐笙说的“礼物\"抱有极大的期待。

他日盼夜盼,盼来的又是什么。

解连环死的不明不白,齐笙音信全无,如同人间蒸发,年仅八岁的他,成为了解家的当家人。

他要撑起整个解家,独面那些豺狼虎豹。

等到他能独当一面的时候,道上的人一个两个都在传齐笙已经折了。

这些传言,解语臣一个都不相信。

直到他成为解家的真正的掌权人,他依旧没能找到齐笙。

天知道,后来齐笙好端端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有多高兴。

他心中是有气,气齐笙离开这么久。

爱恨交织,终究是前者更占上风。

只要齐笙好好和他解释,那他就当做没事发生,一切都能揭过。

可齐笙是怎么告诉他的呢?

齐笙给的答案敷衍极力,他说:“出了趟远门,差点迷路了,路上还出了点小状况,所以回来晚了。”

那一瞬间,解雨臣觉得自己回到了十多年前,不是解家家主,依旧只是个小屁孩。

齐笙依旧只把他当成三两句话就能敷衍了事的小屁孩。

后来他是怎么说的?

解语臣第一次痛恨自己优秀的记忆力,他能清楚地回想起当时自己的每一个表情,说的每一个字。

他将这些年承受的苦楚、怨气一股脑全发泄在了齐笙身上。

被冲昏头脑的解家家主在那一天说完了生平最恶劣的话。

也让最后得知真相的解语臣在此刻被无尽的痛苦、愧疚淹没。

他缓缓闭上眼,不敢看床上的人。

黑眼镜一言不发地守在齐笙身边,当然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他依旧说不了话。

骆域冷笑着站起身,对着解雨臣做了个请的手势,“小九爷,咱们还是别打扰小两口养伤,咱们有话出去慢慢聊。”

“咳咳咳.......”床上的人又开始咳嗽了,一声接着一声,似乎恨不得把自己的肺给咳出来。

黑眼镜熟练地给他顺气,突然他放在齐笙胸膛上的手被人给一把抓住了。

“瞎子......”

这道声音哑的不像话,轻的让人误以为是他们自个儿听岔了。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你终于醒了!”骆域涕泪横流,冲到他床前一屁股挤开黑眼镜,将想要起身的齐笙一把按回床上。

“你他娘的真不要命了!”

“你知不知道老子为了救你花了多少心思!”

“我去你妈的!”

骆域哽咽道:“狗日的齐笙......”

被吵醒的齐笙一睁眼就挨了劈头盖脸一顿骂,骂人的还是平日里最好脾气的骆域。

他被骂懵了,怔怔地睁着眼盯着头顶的横梁,他安静地让其余几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好半晌,齐笙笑骂道:“你是谁老子呢......没大没小......”

“我想喝水。”齐笙哑着嗓子,还没搞明白现在的状况。

在他清醒后,农家小院里紧绷的气氛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端茶倒水,喂药热饭,齐笙惬意地靠坐在床头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他莫名觉得现在的气氛很怪异。

骆域霸占了他的床边最优位置,将解语臣和黑眼镜两人挤在他身后,那两人也是老式,一左一右站在骆域身后。

张麒麟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自己。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齐笙一瞬间觉得口中香甜的红枣粥一下子不香了。

骆域也没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一口紧接着一口的喂他。

丝毫不让他的嘴闲下来。

“再多放点血,张小哥就给我拖一具干尸回来,正好给我做标本!”骆域恶狠狠地说,喂粥的动作却要多温柔有多温柔,要多细致有多细致。

说完,骆域便收获一个来自齐笙的眼刀。

“你话怎么这么唔......”他的话被骆域一勺子粥堵回口中。

小半碗粥下肚,齐笙胃里暖洋洋的,只觉得全身的毛孔都舒服地打开了,他张嘴等着骆域继续喂他。

不成想,骆域冷笑着把粥端走了。

“你睡这么久,不能一下子吃太多。”骆域故意盛了满满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红枣甜粥。

一方面是想让他补补血,另一方面,骆域让他看得着吃不着,急死齐笙这个老疯子!

果不其然,骆域端走粥后,齐笙的小脸一下子垮下去了。

骆域一走,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不少。

门边已经没有张麒麟的身影了,黑眼镜和解语臣两人一左一右站在他床边。

“诶哟哟......吃饱了就想睡......”

“不行不行,我得睡会......”

齐笙化身泥鳅,嗖一下滑进被子里,将自己的脑袋也蒙了起来。

虽然他感觉自己最近没干什么,但就是莫名心虚。

有人在他床边坐下,将他蒙在脑门的被子拉了下来,齐笙紧闭着眼,就是不愿意睁开。

“睡了这么久,还要睡吗?”是黑眼镜的声音。

齐笙重重点了两下头,这下,他是真的有那么些许头晕。

“你眼睛怎么样了?”齐笙蹭一下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吓得黑眼镜赶紧扶住他。

“没事,骆域说过几天就能见光了。”黑眼镜指了指蒙在自己眼睛上的布条,“马上就能拆了。”

闻言,齐笙呆愣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说了一句“哦”。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良久的寂静,三人待在这不大的房间里,慢慢的气氛变得有些许尴尬。

“齐笙。”

最后还是解语臣出声,昔日种种,让他一时间不知从何讲起。

干巴巴地喊了句齐笙,却又没了下文。

他该说什么呢?

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再清算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被齐笙那样温柔又带着点愧疚的目光注视着,解语臣只觉得胸膛里那颗跳动的心脏被千万只蚂蚁啃食着。

百般不是滋味。

“怎么了?”齐笙不安地开口,一开口就是对不起。

“我真没事,放心,命大的很,从北京赶过来,累不累?”

齐笙抬眸盯着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解语臣看上去又瘦了不少,英俊秀气的脸看着憔悴了不少。

“对不起啊......”齐笙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和他道歉,“小花,答应你的又没做到......对不起啊......”

“我本来以为十天内,能赶回来的......”

我本来以为我可以早点回来的,说不定还能赶上你的成年礼,出了点意外,对不起啊,小花。

两道声音在此刻重合。

齐笙,你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总是你在道歉,你又做错了什么......

解语臣苦笑出声,偏过脑袋,不忍心看出现在齐笙面上,那些与愧疚有关的神情。

目光落到了他和黑眼镜交握的手上,解语臣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不累,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他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又无声地吐了出来,压下心中所有的苦涩,平静地说道:“齐笙被带走后,那边的消息都被人切断了。”

对于这点,齐笙早就做好准备了。

假齐笙被带走,不论他能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他都会被带走,至于带到哪,能不能进到那个地方,就得看他自己的了。

“适当派人去找找,做戏就要做全套。”齐笙疲惫地说。

醒了这么久,说了不少话,他是真的有点累,想睡了。

他打了个哈欠,解语臣沉默的几秒,温声问他:“北京的医疗条件会更好,要和我一块走吗?”

这不像是解语臣会问出来的问题,在问之前,他就已经猜到答案了,但他还是抱着那万分之一的侥幸。

齐笙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懒得折腾了,再躺两天吧。”

“好。”解语臣挂上完美无缺的笑容,温声开口说:“好好休息。”

齐笙安静地点了点头,直到解语臣的声音在他是视线范围内彻底消失不见了,才缓缓地笑了一下。

他很少这么笑。

黑眼镜握着他手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我没事。”齐笙摇摇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自言自语,他的目光逐渐失焦,陷入回忆中。

良久的寂静。

“我挺对不起他的,每回都骗了他......”

齐笙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

“我知道他想要什么......我给不了......这傻小子怎么这么死心眼啊。”

即便是和他分开这么多年,两人依旧是如此的了解对方,正如解语臣将蛛丝马迹串联在一块便能猜到大概。

齐笙也能听懂解语臣那些隐晦的弦外之音。

两人早已渗透进对方的生命中,千丝万缕的联系将他们绑在一块。

“怎么还是这么死心眼啊......”齐笙苦笑着收回视线。

手被黑眼镜握的有些疼,于是齐笙反手掐了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