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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眼镜不再犹豫,礼节周到,拜别了齐烈,抬眸的瞬间,视线紧紧黏在他怀中的小家伙身上。

舍不得离开挪开一下。

“快些走。”齐烈催促。语气较之刚才,听上去要虚弱的多。

他只顾着低头注视怀中的小阿笙,头也不抬。

怎么看也看不够,他撑到现在,也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再次见到这个孩子。

可惜了,笙儿体质特殊,这等阴邪之地,不会接纳他。

可他依旧不死心,苦苦支撑在这,等了许久。

总想着,若是能再见上一面,那才能无憾。

到底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没尽到自己该尽的义务,是他无用,连累了笙儿。

刚开始的那段时间,他还没搞清自己的处境,以为是上天开眼,让他重回到过去。

一睁开眼醒来,是漫天的黄沙、是还年轻的周越,是还没死去的齐烈。

搞清楚时间后,他恨不得即刻飞奔回燕京,可战事吃紧,若是为了一己私欲丢下这些战士们,他们的命怎么办?

边陲的无辜百姓怎么办?

他只能忍,带着记忆的他,比上一辈子更加清楚这些异族人的狼子野心,当然他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本想凭借着上一世的记忆改变战局,也好让他尽早赶回燕京。

可就在这时候,他惊恐地发现了,只要他不按照上辈子的既定轨迹来,所有的一切都会打破重来。

当他把异族的边防图交给周越后,下一刻,他就感受到了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再次睁开眼,重复的是那日他误以为自己重来一世时初见的场景。

漫天纷飞的黄沙、尚未入狱的周越......

他推翻了上天开眼,重来一世的结论,内心的喜悦一点一点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绝望。

他麻木地经历着上辈子发生过的所有,直到班师回朝,回到了燕京,见到笙儿。

笙儿八岁那年,他击退异族,连夺异族十三座城池,他以军功和军权为筹码,与皇帝谈判,将笙儿带回了自己身边。

看着幼小无辜的幼子,他每时每刻都想改变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可惜每一次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一次、两次、三次......

周而复始地重复着这一切,从最开始的不忿、不甘,到后来的麻木,经历过一遍又一遍后,他的精神开始错乱。

直到一个衣着怪异的男人闯进了这里,打破了平静。

齐烈发现,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看见他。

他开始默默观察对方,这人的到来重新点燃他内心的寂灭的希望。

这个外来人不需要遵守这些既定的轨迹,他们或许能改变一切。

他有意无意地接近那个来路不明的男人,直到那个晚上,希望彻底幻灭。

那个男人在皇宫中畅通无阻,直到他摸进了冷宫,彻底丧命。

一座废弃很久的宫殿,据说是先帝时期被天雷劈过,当年死了不少人。

那座宫殿便彻底废弃了。

齐烈不远不近地跟着那个男人进入冷宫,亲眼见到了,平静无波的湖面瞬间变得漆黑,从湖心冒出了一团黑气。

黑气在两人面前凝聚成人型,齐烈看清了,那个不人不鬼的玩样儿,是大燕的当朝皇帝!

后来也陆陆续续出现过不少穿着诡异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一例外,全都死在了那座冷宫。

他和那个狗皇帝之间,保持着不犯水火的关系,他杀不了对方,对方也奈何不了他。

于是,两人也能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山河已秋,可被困在这里的齐烈早已忘却时间的流逝,可他也不愿意变成狗皇帝那样不人不鬼的样子。

那些外界人的到来,让他意识到,或许他和他的笙儿终有一日,可以再次相见。

也许他的笙儿还活着,又或许,已经转世投胎去了,早把他给忘了。

不过若是他能见着笙儿,必定能认出来他。

天底下,哪有父母会认不出孩子的。

若是笙儿还活着,还记得,也定是回来寻他。

他等啊等,等到湖底不知道埋了多少个人,狗皇帝实力大增,能稳稳地变换人型了。

齐烈还是没能见到他想见的人。

他时不时清醒地沉沦,珍惜和幼子在一起的时光,即使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时不时的,他也会怨恨,恨苍天无眼,恨父子无法团聚。

可转念一想,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本就单薄稀缺。

见不见的,似乎也谈不上多重要。

见到那两个年轻人后,齐烈突然释怀了,再无怨恨。

那个穿黑衣服的年轻人身上,有他儿子的气息。

他们二人之间,应当是有很深的羁绊。

虽说是个男人,但只要笙儿高兴,也没什么不得了的。

在告诉那两个年轻人平安出去的方法后,齐烈清楚,他们父子,怕是再无相见的可能了。

他笑了笑,虽未见到笙儿,但知道了他还活着,足够了。

奇石被他拽在手里,以黑眼镜的握力,轻而易举就能将手中的石头化为齑粉。

可他却迟迟未能下手。

直到解语臣催促他。

捏碎的瞬间,黑眼镜朝着那一大一小遥遥望去。

废弃的宫殿中,枯黄的杂草横生。

齐烈身上在淡淡地向外发着光,他粗粝的大手,一下一下轻缓地拍着怀中稚子的后背。

黑眼镜看不见齐烈落在幼儿身上的目光,但他知道,那一定是饱含无限爱意的。

随后,他怀中的幼儿一寸寸变得透明,最后彻底化为泡影。

眼中的情景开始扭曲,像是有一股巨大的拉力要将黑眼镜的整个头皮都扯出去。

在陷入昏暗前的那一刻,他看到了湖心亭化为乌有,齐烈的身上笼罩着巨大的悲伤。

最后的最后,齐烈被疾驰而来的黑雾覆盖,那道光芒逐渐被黑雾吞没。

看到这一幕,黑眼镜眨了眨眼,喉咙哽的难受。

“你别急,他们估计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耳边有道声音一直在叽叽喳喳讲个不停,偏生黑眼镜还一句话也听不懂,并且他听着这道声音,心中油然而生起厌烦。

这股子厌烦帮助他一下抬起了沉重的眼皮,长时期戴着隐形眼镜让他眼睛干涩。

睁开眼的那一刻,他眼前有两道模糊的人脸。

“......”

他复而闭上眼,等到眼睛不那么难受的时候再次睁开。

说错了,确切的说,是一张人脸,另外一张面具脸。

“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蹩脚带着明显口音的普通话将黑眼镜拉回现实。

他的目光先是被那张诡异的面具脸吸引,听到声音后,又移到了眼前这个目含关切看着自己的青年脸上。

这人瞧着不过三十出头,眉宇间依稀有些熟悉,但黑眼镜想不起来嘴角在哪里见过他。

“没有。”黑眼镜笑了下,视线肆意地打量着男人。

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叫骆域,是这边这位小兄弟救了你们。”骆域收拾地上还没燃完的半截香,郑重其事地从兜里掏出个黄色的布条,将香包了起来。

又从背包里拿出个长条木盒,小心慎重地将包着半截香的布条放进盒子里。

做完这一切,他见黑眼镜盯着身侧的人,这才想起来解释说:“不要误会,这位小兄弟不会讲话。”

黑眼镜蹙了下眉又马上舒展开,转而目光热切地盯着面具男。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应当......”黑眼镜话还没说完,就见面具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不情不愿地闭上嘴,不情不愿地将以身相许吞了回去。

解语臣也已经醒了,不过看他的状态不怎么好,瞳孔不甚清明,软趴趴地靠在一边。

他头下还枕了个背包,也不知道是谁这么贴心,黑眼镜心中咕噜咕噜地开始冒酸水了。

骆域背着个小布包,见黑眼镜盯着解语臣,解释道:“这是正常的反应,你们看了壁画,后边又闻了那香,脑子没反应过来,再过几分钟就好了。”

他大概是想解释,壁画中的物质和香里的物资两厢冲突,大脑神经受到一定的影响。

至于黑眼镜为什么不需要过渡阶段,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面具男也就是伪装成哑巴小伙计小七——齐笙,闻言不咸不淡地抬了下眼皮,瞅了眼黑眼镜。

看得黑眼镜一个激灵,忙不迭凑上去,“我这是体质好!”

“真的,别不信啊!”

“卧槽尼玛的!都得死!”

一声巨吼打断了黑眼镜的狡辩,王胖子猝不及防大吼,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本以为他吼两句就结束了。

没想到,王胖子一口气不带喘的,接下来又是一连串地输出。

一边骂人生孩子没屁眼,过一会又骂人早晚翘脚,然后又是叽里咕噜一大堆听不懂的话。

齐笙眼睛亮了亮,凑过去,听不懂,但是听语气还是能听出来,估计骂的很脏。

骂的齐笙还真有些好奇,他们到底在幻境中见到了什么。

自从血脉浓度达到百分百后,他已经能做到对绝大部分的幻境免疫了。

“卧槽!你别过来!”一道更加尖锐的暴吼掩盖了胖子的祖安输出。

齐笙蹲着,转了个身,好奇地盯着吴斜。

他试图听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不过吴斜眼睛闭得很紧,咬紧了牙关,没有再吐出一句话。

黑眼镜抱臂靠在一边,沉默地盯着蹲在地上的齐笙。

那些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说给阿笙听,会不会让他徒增烦恼。

他如今,是一点苦都不愿让齐笙吃。

蹲了会还是没能探出一点情报,齐笙掐了两把吴斜的脸,站起身朝骆域走去。

“再等几分钟,他们估计都能醒,不过这个要特殊一点。”骆域讲的是苗语,他手指了下跌到在不远处脸着地的年轻人。

齐笙这才注意到这个人的姿势是这么的与众不同,和他一样的是,躺在他身边的另一个男人。

两人都是以脸朝地的姿势躺着的。

齐笙一手一个,提着后领,给人手动翻了个身。

在看清骆域说的特殊点的人脸后,齐笙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他娘的齐愿还有双胞胎兄弟吗?

他下意识地摸了把男人的脖子和脸,确认了,又是一个戴人皮面具的。

他站起身的那瞬间差点忘记自己此刻是个哑巴,想张嘴就想骂人,骆域眼疾手快,拍了他一下,及时制止。

齐笙憋着嘴,快要脱口而出的脏话卡在喉咙里,他觉得自己的喉咙脏了。

有什么特殊的?他打着手语问骆域。

骆域说:“你一会就知道了。”

他不明说,讲得普通话,黑眼镜听得懂。

在靠在一边当了几分钟背景板后,黑眼镜没忍住,跨过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一把揽住了齐笙的肩膀。

另一只手半捂着额头,虚弱地靠在齐笙的肩上,“小七,脑袋晕。”

齐笙哪里还有心思管其他的,揽着黑眼镜走到角落坐下,焦急地探上他的手腕。

目光由下往上移,在触及黑眼镜嘴角的笑意后,齐笙抽了抽嘴角,抽回手。

抻了两下,没抽出来,齐笙也就随他去了。

黑眼镜的手比他还大上一号,能将他的手覆住。

他凑到齐笙耳边,半靠着他的脑袋,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等出去,我想告诉一件事。”

齐笙抬眸看他,打着手语,巧了,我也有事告诉你。

两人相视一笑,齐笙的脸覆在面具下,笑意从眼里溢了出来。

解语臣缓过来,第一时间是去查看吴斜的情况,他按着吴斜的肩膀,晃了晃他,成功把吴斜的眼睛给晃开了。

“别晃他,这个时候他比较脆弱,容易傻。”骆域赶紧上前阻止解语臣的动作,解语臣在听到这话后,动作一滞。

扶着吴斜把他放回地上。

“我叫骆域,和你们一样。”骆域简单介绍了下自己,紧接着又埋头捣鼓自己背包里的东西去了。

躺在地上的人陆陆续续地恢复神志,叽叽喳喳的声音打断了角落里两人的动作。

齐笙一把推开黑眼镜凑过来的脸,唰一下站起身走开,背影丝毫没有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