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军营,琳娜正一身雪白盔甲站在军事地图前研究,见水千尘携陈骨笙进来,瞥了他双腿一眼,调侃道,“哟,第一美人不装瘸子了?”
“将军说笑了。”水千尘礼貌微笑。
“我家小可怎样?”
“三皇女安然无恙,将军无须担心。”水千尘走向军事地图前,问,“目前战事如何?”
“如你所见,你再不来,这座红堤城怕是也要不保,上阵杀敌我还行,但行兵列阵本将军还真不擅长。”琳娜抱手道,转头看向陈骨笙,好奇的上下打量她,“你就是铁骨铮?民间把你传得如妖似魔,本将看来,不过如此。”
“都是谣言,不足为信。”陈骨笙略微羞涩地回答,她马甲算是被爆得一干二净,人尽皆知了……
“民间传闻铁骨铮武功绝世,正好我打不过龙国那不知从哪冒出的鬼面战将,不如你去试试?”
琳娜话音刚落,水千尘便打断了她,“笙笙她之前因为生病,武功有所退步,你若是打不过,她怕也不是那人对手。”
“笙笙?”琳娜和陈骨笙同时看他。
水千尘脸色微红,故作自然,“如今笙笙已不是暗卫,自然该用回本名,将军也莫再用铁骨铮称呼,笙笙原名姓陈骨笙,白骨笙歌的骨笙。”
“陈骨笙?”琳娜若有所思,“这名字不好。”
“为何?”水千尘看向她。
“陈骨笙,成孤生,孤独一生,寓意实在不佳。”琳娜随口道。
“……”水千尘没想到还能这样理解,他蹙眉凝思,随后看着陈骨笙认真建议道,“要不你改名?”
陈骨笙眉心抽抽,“主子你名字还谐音碎前程呢,前程都碎了不是更糟,不如改成水水?水水碎碎,岁岁平安岂不寓意极佳?都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主子你这么聪明估计得早死,正好改名去去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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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娜同情的看向水千尘,“你这暗卫向来如此忤逆不尊?”
水千尘头疼扶额,“过之而无不及。”
“辛苦。”
“见笑。”
陈骨笙:“……”当她不存在?
寒暄完,琳娜请两人用午饭。
等待上菜期间,琳娜和水千尘一直聊战事,陈骨笙听不懂去外面转了一圈才回来,问,“将军,赵熠在哪?怎没见她?”
原本正在讨论战事的两人蓦地噤声,琳娜眼神示意水千尘,你还没说?
水千尘回了她一个眼神,还未。
两人对视良久,最后还是琳娜用平生最为温柔的声音说了赵熠中伏殒命之事,生怕刺激到她。
之前赵熠每月都传信回去,每次她和赵熠闲聊,对方十句有九句提到她,剩下一句是公事,可见两人感情甚笃。
“哦。”陈骨笙却很淡定,倒是让旁边担心她的两人无比意外。
“你不伤心?”琳娜语气不觉带了些怒气,心中为赵熠不值。
“为什么要伤心,她又没死。”陈骨笙笃定道,比之前她说相信水千尘没死更加肯定的语气。
然而,琳娜和水千尘闻言,却用更加同情怜悯的目光看着她。
可怜的孩子,这是在逃避现实呢。
这边三人正吃着午饭,龙国那边又来叫阵,琳娜气得当即摔了筷子,“吃个饭也不让人安生!”尤其是她还打不过对方。
三人上了城墙,举目望去,只见一名身强体壮面带恶鬼面具的将军骑着白马立于万兵之前,威风凛凛,气势慑人。
琳娜抓着陈骨笙的手,咬牙切齿的指着那人,“就是他!给本将军干他娘的!”
陈骨笙却是点头赞道:“威武雄霸,乃当世真女儿也!”
琳娜:“他男的。”
陈骨笙差点吓得从城墙摔下去,惊疑不信,“骗人的吧,这样的谁敢娶回家?怕不是成夫管严。”
琳娜:“龙国四皇女。”
陈骨笙面无表情的感叹了一句,“哇哦。”不知为何,听到这话,她不太开心。
“行吧,我去会会他。”陈骨笙左手搭在刀把上,转身下城墙。
水千尘突然叫住她,神情担忧的吐出一个字,“你……”
“主子不必担心。”陈骨笙知道他想说什么,身体顿住,站在石梯下仰头看向他,似笑非笑,“战场人命无须我来背负。”
水千尘本想问句那该由谁背负,然而话未问出口对方已走远。
城门打开,陈骨笙一身黑衣骑着一匹黑色的高头骏马从容不迫的从城内出来,身后跟着兵众。
黑马膘肥体壮,正是她参加神选时遇到的那匹鄙视过她的神驹,神选归来后她苦练轻功,速度终于胜过对方,这才收服这匹桀骜不驯的神驹。
她拍了拍马脖子,轻笑,“小黑,第一次上战场,怕吗?”
神驹鼻孔出气,不满的鸣叫一声,差点撅蹄子将她扔下去。
两军对阵,相距几百米,鬼面战将第一次见她,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他的声音雄浑低沉,带着不正常的漏风似的磨砂感,像是声带有损,却莫名让陈骨笙感觉熟悉。
“陈骨笙。”陈骨笙看着地面,淡淡道。
鬼面将军身体不自然的僵硬一瞬,随之也报上自己的姓名,“赵四。”
赵四?找死?
陈骨笙噗嗤一笑,抬眸看他,“你这名字可不太吉利。”
“汝亦然。”
战鼓响起,双方战将策马奔腾,一人银枪一人黑刀,刀枪相击,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十几个回合下来,陈骨笙一刀挑掉了对方手里的枪,稍胜一筹,凤国士气大增,两军交战,凤国大胜而归。
“干得好!”琳娜激动的拍着陈骨笙肩膀,“你家主子说你武功退步我还担心你打不过,目前看来也没退步多少。”
“嗯,也就退了十分之九吧。”陈骨笙谦虚道。
琳娜蓦地僵住,突然感觉好气。
她哼了声,转头和水千尘讨论接下来的作战方案。
陈骨笙不知为何一直心不在焉,坐在一旁发呆,连水千尘叫了她好几声都没听见。
琳娜和水千尘也没多想,猜她定是在为赵熠在黯然神伤,也就没打扰她。
正讨论到激烈处,陈骨笙突兀的插了一句话,“你们不觉得那个鬼面战将有点眼熟吗?”
水千尘和琳娜疑惑的看了对方一眼,琳娜摇头否定。
水千尘沉吟几秒,问,“你是说赵熠?”
看身材确实像,但是属下确定对方已经战死,所以绝对不可能是他。
陈骨笙点头。
“你……”水千尘怜悯的看着她,温声劝慰:“回屋好好休息一下。”
“嗯。”陈骨笙也没多说,点头离开了。
水千尘怔怔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中百味交集。
她变了,说不上什么感觉,就像是以前得过且过万事不过心,没心没肺。
现在却像是有了什么沉重的目标和心事,有种被命运锁住般透不过气的沉闷。
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来军营之后还是昏迷之后,亦或者更前……神选之后。
这种改变,让他稍微有点难过呢。
半夜,陈骨笙换了一身夜行衣,偷偷溜了出去。
她刚离开没多久,水千尘就开了窗,看着她离开的方向,长长的叹息一声,胸口处一丝酸涩很快逝去。
龙国营地,陈骨笙无声无息的穿梭其中,连猜带蒙找到了鬼面战将赵四的帐篷,影子般钻了进去,落在床边。
这人……怎么睡觉也带面具?
她伸手过去,手指刚碰到面具,手腕便被紧紧抓住了,粗噶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谁?”
“我,陈骨笙。”陈骨笙低声回道。
是她?赵四讶异,今天刚打败他的那位小将,深夜独自来此莫不是来杀暗他?
可是对方连刀都没拔,似乎又不像。
此时,他应该大喝一声喊兵士过来将她围住斩杀,但是不知为何,这个想法一冒出头就被他本能的自我驳回了。
“你来杀我?”赵四抓着她的手坐起身,手轻轻一挥,桌上的油灯亮起,他穿着白色寝衣,领口处被鼓胀的肌肉撑开,露出黝黑色的肌肤。
“不是。”陈骨笙摇头,“只是想来看看你长什么样。”
“就因为这?”赵四有些哭笑不得,“你就不怕我现在喊人过来,到时你以为自己还能活着回去?”
陈骨笙歪头看他,笑了,“你不会。”
“你认识我?”赵四不置可否。
他之前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几乎死去,是四皇女救了他一命,只是他失去了以前所有记忆,只记得自己叫赵四。
四皇女告诉他两人机缘巧合相爱,因赵四身份卑微,母皇不同意两人婚事,于是赵四便想上战场想要取得功名后再嫁给四皇女,没想到在一次战役直中了凤国埋伏,最后是四皇女拼死才救起他。
“你不认识我?”陈骨笙有些生气,她戴着面具自己都能认出来,自己脸都怼她面前了都没认出来,还是不是好姐妹了?
“抱、抱歉。”赵熠见她生气,心里有些慌,解释道,“我之前重伤所以失忆了……”
“哈?”陈骨笙惊呆,呐呐不知言语。
“所以,你可以告诉我,我是谁?你和我……又是什么关系吗?”
问出这话后,赵熠莫名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却不知自己在紧张些什么,又在期待些什么。
陈骨笙目光复杂,“你叫赵熠,原本是凤国相府的暗卫,代号暗五,我是暗四,我们从小就吃住一起,是最好的姐妹,后来主子让你来参军……”
“够了!你走吧!”赵熠突然情绪激动的打断她。
谎话!全是谎话!先不说性别就错了,若两人当真从小认识同吃同住,就算他男扮女装,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再则,身为暗卫还是男儿身,主子怎么可能会让他参军?
一派胡言!无稽之谈!
就算要骗也要说个好点的理由吧?他是失忆又不是失脑!
这人估计是从哪里得知他失忆的消息,所以故意装作熟人来诓骗戏耍他!实在可恶,气得他当场就想把人给办了!
不对,我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赵熠脸上一热,红着脸恼羞成怒的道:“走!再不走我喊人了!!”
即便气得狠了,他也注意压低声量,以免引起他人注意。
“……那你……先放手?”陈骨笙眼神示意自己被对方死死抓着的手。
赵四尴尬,猛一甩手,闭上眼不再看她,低喝一声,“滚!”
“好吧。”陈骨笙无奈的离开了,心想不急,他早晚会想起的。
回去时正撞到孤身一人坐在院中主子独饮的水千尘,背对着她声音幽怨的道,“回来了?”
陈骨笙心脏一颤,莫名有种外出会小情人儿半夜回来正好被正夫抓包的心虚感,恭恭敬敬的上前低头回道,“是,主子。”
“怎样?”
“八九不离十。”
“……”水千尘没回话,又喝了一口酒,才道,“早些休息吧。”
“是。”
陈骨笙偷偷瞄了他一眼,逃似的回了房间,关上房门,一脸悲催的趴到床上。
哎……赵熠这事……难办。
巫……亦然。
三年,龙国和凤国的这场战争打了整整三年有余,出乎意料的长。
这期间,之前被龙国打下的三座凤国城池在水千丞的谋略和陈骨笙的勇猛下已夺回两城,只剩一座城池还未收回。
赵熠比起进攻,更擅长守城,他所守之城,堪称铜墙铁壁,水千丞纵然谋略过人,亦是打得艰难。
如果赵四因带着鬼面被称作鬼面战将,那么陈骨笙则因在战场上砍人如切瓜的操作被称为鬼将,龙国兵卒光是听闻名号便闻风丧胆,不敢再战。
也只有赵四敢正面和她对上,打上几个回合,虽然每次都输,但也比其他自诩猛将的好多了,那些个人,没一个能从鬼将手下活着回来。
这日,黑云压顶,寒风阵阵,雪花纷飞,一片萧索凋零之景。
陈骨笙坐在营地外一块石头上,面容冷漠的擦拭刀身,目光晦暗不明。
“三年了。”
水千尘撑伞行至她身旁,淡淡道。
“嗯。”
“笙笙,百姓已经熬不起了。”
“……”陈骨笙没有回话,半晌收刀入鞘,看着他笑了,“主子,该攻城了,这会是……最后一战。”
战鼓轰天,两军再次交战,厮喊声砍杀声一片,鲜血断肢,随处可见。
陈骨笙面无表情的砍杀身旁所有敌人,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看到了手持长枪杀敌的赵熠,不对,应该是赵四。
锵!
黑刀与长枪再次对上,这一次,陈骨笙没再留情,于漫天风雪中,一刀劈开了他的盔甲,他的面具。
啪!面具分成两半掉在地上。
不知为何,双方兵卒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动作,所有人看向这位鬼面将军的脸。
一道狰狞的伤疤斜跨过他整张脸,可以想象当年这刀几乎劈开他的脑袋,让人心惊这样深的伤如何能活下来。
“笙……?”赵四一口血吐出,瞳孔颤动,声音一顿,目光深沉的看着她笑道,“生死有命,是我……输了……”
伴随砰的一声重响,这位战场上的名将重重倒下,仿佛大山倾倒,轻而缓仿佛含着千般柔情万般不舍的“珍重”二字,无一人听见。
一个颜色沉旧的平安符落在地上。
陈骨笙瞳孔一缩,身体控制不住的的颤抖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
她冷着一张脸俯身捡起那个平安符,拍拍灰放进自己衣服胸口处,然后抱起赵熠已然失去呼吸的身体离开。
“放下他,你要带他去哪里?”
四皇女带着众兵卒围住她,举剑怒喝:“他是本殿下的夫!”
“……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