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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廖平去上学,不到半个月姜水清又送走了一个,这一个是廖家老三廖朤,她要到鼎州师范专科学校报到。廖朤今年才十七岁,虽说个头发育很成熟,一米六二的个头,胸脯也挺饱满的,可是她从来没有到过公社以外的地方,如今一下子要到距离家里几百公里以外的省城去上学,她还是非常胆怯。其实她知道自己姐夫或者说哥哥家就在鼎州,可是她对这个哥哥一向是害怕的,见了面不敢多说一句话,就像当初对待她爹廖硄一样。可是她内心非常希望让这个姐夫哥去送送自己,她就私下去求老娘,“娘,过几天去鼎州报到,我害怕!”

“有啥怕的,你看你姐不是一个人跑那么远去上学吗?”娘似乎并没有理解这个女儿的心思。说来也是,做娘的,这个老三根本在她眼里没有多少存在感。她对老大心疼,那是因为作为人妻以后第一个孩子,自然娇惯,老四是她最后一个孩子,通常都叫垫窝,自然心疼。这样中间老二老三基本上就成了散养,爹不疼娘不爱的那种状态。只不过老二廖平天生一副好皮囊,漂亮端庄,能说会道,加上又给爹娘找了一个好女婿,这样逐渐她就成了家里的主心骨。这样算下来,也只有这个老三像是多余的了。

“那我姐不是我哥送过去吗!”

“也就是送到鼎州。”

“对呀,为啥就不能把我也送到鼎州呢!”

“这孩子,那能一样吗,他俩是两口子。再说了,你水清哥家不是在鼎州吗,顺便回家一趟。”

“哦!要不我叫我大姐送我一趟?”

“老三,你这是咋了,你大姐还没有你读的书多呢,她出去能不丢就不错了,还能送你!算了吧,要不你要是真害怕,等你哥回来,你去问问!”

“娘,你真好。不过,我怕我哥,还是你去问吧!”老三廖朤就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自己的老娘。

在家一等就是三天,可把廖朤担心死了,她每天就盼着水清哥回来,可是每天都失望,她偷偷在村子里走了个遍,也没打听到自己这个姐夫哥到底去了哪里。眼看再有两天就要到了报到的日期,她一分钟儿在家里也坐不住了。

“老三,你这样进来出去的,把娘的眼睛都晃晕了,要是你实在担心,我去窑上叫你毛孩儿叔送你过去!”

“那不用,我自己能去!”听到娘这样说,廖朤直接拒绝了。

还好,廖朤做好了独自去报到的准备,正好头一天晚上姜水清出差回来。一进家门,平常很害羞又胆小的三妹,直接出来迎接自己这个当家的姐夫哥。“哥,你总算是回来了!”

“哎呀,这日头从西边出来了,俺家老三还能跟我说话了!”姜水清着实有点吃惊,这个老三平常就像一个哑巴,除了吃饭只会躲在屋子里看书,从来没见过她这么积极过,就是屋外的电话响到自然停机她都不会出来接一下的,可是没想到今天这么积极。

“啥呀,还不是有事儿求你!”娘在厨房听到了就出来说。

“上学的事儿,对不?放心吧,我记着呢!所以我事情没有办完马上赶回来。等着我这就给你取钱。”姜水清理解错了,他一直担心的是这个三妹要去上学,需要路费生活费什么的,所以他就赶回来给她送钱。

“不用,我给过了她!”娘在说。

“娘,你那里一点钱,攒起来,等到家里急用的时候再拿出来。平常开销,我这里有!”水清说着,把东西放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出来,看到一盆清水已经放在地上,老三站在旁边,他明白了,赶紧洗了把脸,就问,“怎么了,还有事儿?”

“哥,我同学考到鼎州的都是人家父母送过去的,你说我可咋弄啊!”这是廖朤动脑子想了几天想出来的一句话,这个时候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不得不憋出来。

姜水清听了,心里一阵心酸,是呀,这个老三和老四,也确实是命苦,小小年纪就没有了父亲,这也算是人生三大不幸中之一不幸。可是,姜水清知道自己是这个家的家长,长辈不在了,他不能让自己的妹妹们赶到孤独,所以还是想了想,说,“老三,没事儿,哥去送你!”

廖朤笑了,“可不是送到公社汽车站呀!”

“当然,把你送到学校!”

“开饭喽!”娘的声音,显得特别嘹亮。

半个月之内,姜水清两次回家,这可是过去六七年下乡以来从来没有过的。院子里邻居见了,都惊讶地问,“水清,这是调回来了?”

“没有呢!”

不过,这一次回来的正好,妈妈田茗倒是高兴,因为正好赶上搬家,这样就不用到外面请人帮忙了。因为姜水清领着廖朤提前一天到了鼎州,这样他就让廖朤在家里住了一个晚上,同时也领着她在闹市区逛了一圈,并且还专门请这个既是妹妹又是小姨子的廖朤下饭馆吃了一顿。本来姜水清想廖朤会很开心,或者很好奇,可是并没有,这个闺女一直都是那么冷静,言语不多,虽说眼睛也四处观看,可是不像她姐姐那样,见了什么东西都会大呼小叫的。好像这闺女天生就是这么冷静一样。

回到家里,姜水清还问了一句,“大城市好玩吗?”

“没啥好玩的,反正比我想象的差好多!”

天哪,姜水清真是怀疑自己的耳朵,也不知道这个妹子到底对大城市想象是个什么样子。第二天,他借了一辆自行车带挎斗的那种,骑着车,连人带行李送廖朤进了校门。在门口要分别的时候,廖朤不行了,她不能再继续保持那种冷静,她突然拉住姐夫哥的手,说,“哥!”

“咋了?”

然后,她又松开了,“没事儿,你回去吧!”

“缺啥少啥给我打电话,或者给你阿姨打电话!”

“嗯!”这个一向冷静的廖朤眼泪已经在眼圈里打转。

姜水清准备要转身离去,廖朤又追过来,说,“哥,我二姐给你写信了吗?”

“还没呢,她不是刚到了学校吗?”

“啊,半个多月了!哥,她不给你写,你一定要给她写信!记着!”说罢,廖朤提了行李,朝报到处走去,这一次她非常坚定,一点儿也没有回头。

姜水清站在那里,看到她消失在拐角处,这才上了车子,回家去。

路上,姜水清回想刚才那一幕,觉得这个老三妹子有点奇怪,可是他也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因为要帮妈妈搬家,这一次水清在家里呆了一个星期,期间和不少老同学见了面,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按理说省城这里的教学质量应该很好才对,可是在他来往的同学中间确实很少去参加高考的,这个和他们公社那个地方来比较,简直不成比例。他大致也问了一些原因,原来不是这些人的学习成绩不行,而是他们好多已经在工作岗位上,舍不得现有的工作和工资,要是真的去读书了,工作没有了不说,就是每个月三十多块钱的收入也没有了,反而还要问家长要零花钱,这个帐很容易算得清。姜水清自己寻思,这也可能就是别人眼里的既得利益者,眼光还是相当短浅。可是这是生活,他们说的没错,即便是考上了大学,又能怎么样,毕业了还不是同样要回来工作吗。就拿范轶箧来说,他虽然已经拉了三年的粪车,可是他入了d,成了市里的劳动模范先进个人,成了单位的后补梯队。这个东西看似不着边际,可是一旦提拔,可能就是一个副科级。副科级什么概念,那就是公社的副主任呀!如果他真的去上大学了,这个副科级可能就是六七年以后的事儿啦。这个帐谁都可以算得清楚,可是等到六七年以后,这批人,或者说这一代人,恐怕都会后悔的。

因为聚会,他再次碰到了吴碧霞。虽然她依旧是那么时尚,可是在众人面前,她没有表现出对姜水清多少热情。但是姜水清还以为这个女孩可能变了,心里多少有点失落,虽然他并没有期望能够跟吴碧霞发生一点什么暧昧关系,可是一旦觉得别人距离他远了,心里也还是会有点儿苦涩。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聚会结束,姜水清就被吴碧霞盯上了。当他离开聚会的地方,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铛的声音,是那种转铃,不停地响,似乎有很急的事情一样。姜水清自动靠边,可是他明显感觉到这个声音贴近自己,他就拿眼睛的余光瞧了一眼,妈呀,这个吴碧霞,怎么会是她呢?

“咋啦?没想到吧?”吴碧霞一用力,加速赶到了身旁,一伸手抓住姜水清的臂膀。

“小心,人多!”姜水清冷不防被抓住,车把就歪了两下。

“一个大男人,怕啥?你没看多少人这样骑车呀!”

吴碧霞没错,的确有青年男女这样骑车的,可是那都是正在热恋的恋人,而他们是同学,这样会被人误解的。姜水清赶紧说,“松开,让别人看到不好!”

“啥叫不好,你以为这是你们方庄村吗?出来家门,每个人都认识你!”

姜水清真是无语,本来还以为这姑娘变了,谁知道她愈加疯狂了。

“错了,你往这边走干嘛?”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吴碧霞发现姜水清走得路线不对,就大呼小叫。

“我回家!”

“我知道你回家!”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弄得行人不住地朝他们看过来。最后,吴碧霞索性从车上下来,姜水清无奈也停住车,一只脚踩到地上,说,“怎么不走了?你不是想去我家吧?”

“老实说,这是要去哪里约会?不会是夫人走了,没人管了,就自由放飞自己吧?”吴碧霞消息还挺灵通,看来她什么都知道。

“我都说了,回家。我妈搬家了,搬到了一个新区!”

吴碧霞这才松开手,原来是这样呀!“好吧,你回去吧,这个周末,对了,也就是后天,我去找你。把地址给我!”

“算了,我明天就回去了!”

“姜水清,真不够意思,你干吗要躲着我,你心里有鬼吗,我能把你吃了吗?还是你希望我把你吃了!”温碧霞说了一句车轱辘话,弄不清她啥意思。

“碧霞,这样吧,我请你吃冰激凌,有话咱们说清楚,省得以后这样拉拉扯扯的!”

吴碧霞听了,相当高兴,这样两个人推着自行车,找到一个卖冷饮的,姜水清上去买了两个雪糕,一毛钱,每人一个。他们推着车子,边吃边聊,巨大的梧桐树下,马路边显得相当冷清。不一会儿,吴碧霞把车子靠在一颗树干上,说,“累了,歇歇!”

姜水清无奈,也停下来。

“碧霞,我都给你说清楚了,我结婚了,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我不是一个自由人。这样中不中,假如,我说,是假如,如果有一天真的我是单身了,随便你!”

“姜水清,别骗我!我不清楚你跟那个廖平是真爱还是为了消除孤独才产生的爱,但是我真心觉得你们不合适,离婚是早晚的事儿。可是我也知道你喜欢的类型不是我这个样子的,你们男人喜欢女人的脸蛋,身材,这些我都没有,可是我只有一颗心,对你的爱心。如果哪一天你失落了,没有家了,你可以来找我,我随时给你一个温暖的窝!”吴碧霞毕竟是在大学里读了浸泡了一个学期,说话也不一样了,并且还显得相当大方,过去她可是从来不敢说爱呀恨呀的。

“你真是疯了,大学同学那么多,找一个人,赶紧嫁了,否则我心理上会有负担,好像是因为我才让你单身似的。目前你是最好的年龄,再过几年,过了三十岁,恐怕想嫁也嫁不出去了!”

“那样正好,你可以收留我!”

“别开玩笑!”

“不开玩笑!要是再过几年,我毕业了,你仍然还在那个乡下,我就报名去支援山区,我肯定会让你烦得受不了,最后接受我的。”

姜水清真是没办法,遇到这样的人,叫他还能说什么呢,心里想,随你便吧,还有三四年呢,每个人都在变化的,但愿四年后你还能记住你说的话,真的是那样,兴许你真的能感动我呢!

秋去冬来,又是一年春节到来。今年的春节和往年不一样,廖家多了两名大学生,在村子里,不,在附近所有的村子里,那是出了名的。可是,谁能知道这种荣耀对于一个开始步入老年的女人来说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儿。如今,老四廖静几乎是每天晚上很晚才能到家,早上五点多从家里去上学,几乎两头见不到人影。姜水清也是,好多时间都不在家里住,虽然时不时还可以看到他,可是他每次回来都是急匆匆的。有时候做好了饭,还没吃呢,就被人叫走了,这个廖硄的遗孀,廖平的娘,姜水清的岳母,开始感到了孤独是怎么一种感受。

如果说纯粹是孤独,她也许还能克服,关键是她隐约感觉出来自己的老二闺女和自己的女婿关系似乎不那么正常。虽然她也偶尔代替水清接到定期的挂号信,可是每一次她也都看了,那不是她家老二的来信。整个半年了,马上就要过春节了,听到水清说过廖平的来信也只有那么一次,这不得不让这个当娘的心里挂牵。说起来也算是她这个娘自私,她非常清楚,尽管她把水清当成亲儿子看待,可是毕竟那不是亲儿子,是女婿,假如女儿和自己女婿之间的关系出现了问题,那她这个进入暮年的女人该指靠谁呀?所以,这些天,她变的开始敏感,更多的时间一个人在家里在廖硄的牌位前唠叨,“你个老东西,这么早就一个人走了,撇下我受这个罪。你在那边,也不为我说句话,讲个情,让两个孩子关系好一点!”

“娘,你在这里唠叨啥呀?”有一次,被突然回家来的姜水清撞到了。

“哦,没有,我这不是把桌子擦擦,快要过年了,孩子们都要回来了。”娘赶紧掩饰自己。

“娘,廖平打电话回来了,说是今年春节不回来过年了,她们学校组织了一个冬令营活动,她已经报名参加了!”

“什么?老二,她不回来了?”娘很着急。

“水清,赶紧的,买车票,过去看看,她一个女孩子家的,在外头过年,这怎么能行呢!”娘很实在,她是过来人,这一对儿年轻夫妻常年不见面,那怎么能行啊。

“娘,不用了。廖平还说让我劝劝你,到鼎州去过年呢!”姜水清说这些话,不知道是真的廖平打来了电话,还是他想利用这个借口说服岳母娘去鼎州过年。

“我也想去看看亲家。可是,水清,你知道的,我走不了,这里不是还有你大姐他们吗。再说,老四也还小,等着吧,将来老四上了大学,我肯定去陪你妈妈过个春节!”

老岳母是老实人,有一说一,她的确是走不了的。姜水清也只是想把两个家庭都顾及到,可是这也只是想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