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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魏长顺一直生闷气,连续唉叹了几声,这让跟在后面的儿子听到了,就说,“烦不烦呀,来之前我都说了,二百太多了,可是你死要面子活受罪,非得给二百,还说那个姓廖的不会都收下,这一下你看清楚了吧,他是个什么人了吧?”

“给我闭嘴!泼出去的水还能收回来吗?”魏长顺的确是生气,他怎么也想不到给了二百廖家就真的都收下了,按照他的想法,给二百,收一百,差不多有那个意思也就够了。最多一百五都是顶到天了。可是谁让自己爱面子,非要显示自己有钱一样,显得自己大方,有诚意,一定要拿出来二百块,结果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一百块钱呢,差不多就是他魏长顺家一年的盐钱和煤钱了,能不心疼吗?他不是有名的铁公鸡吗,这一次竟然被这个廖硄给耍了。可是到了家门口的时候,他又觉得人家一个好好的孙子没有了,这又得值多少钱呢?这样算来,反而觉得一个小生命二百块不多!

“队长,回来了,我一直等你呢!”队里的会计在他们家等着呢。

“有事儿?”

“对呀,这不是马上到了冬季,村里不是有几家五保户,大队一早来人了,督促检查给五保户买煤过冬的事情。我看你这里有现金没有,先凑一点,拉一车,应付一下再说!”

“不是刚刚卖了烟叶吗,怎么会没钱呢?”

“你不是同意让把那个钱跟大家先分了吗?哪一户家里不是等着用钱呢!昨天拿到钱,我就去买了一缸盐,先存起来,别的没有都可以,可是盐这东西离不了。就这孩子们马上该缴学杂费了呢?”

也是,魏队长一着急糊涂了,他给人家拿出来的二百块钱不就是刚刚从会计那里领出来的吗?自己也不是打算去买煤过冬的吗?

他愣了一下,说,“你来晚了,本来不是有二百块,可是现在没了!”

“丢了?”会计觉得很奇怪,魏队长一向小心谨慎,怎么可能会丢钱呢?不会是昨天出去押宝了吧?可是他不敢这样问,他知道队长最忌讳说他这一点爱好。

“丢你娘那个脚!”魏队长在村子里赶着乡亲辈分也算是长辈了,可是平常和这个比他小了十几岁的会计从来不论那么多,也都是打哈哈说话,会计叫队长,他呢总是称呼名字,这样已经成了习惯,可是今天他实在很生气,居然倚老卖老骂了一句。不过,这样也不奇怪,他就是骂了,会计也不会在意,毕竟是晚辈嘛。

一下子气氛沉默了,可是没有钱买煤,大队过来检查工作,挨批的还是他队长,会计只是办事儿的,可是没有钱去煤窑上拉煤,人家也不会给呀?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个时候他更是可惜那些钱,要是还有一百留在手上,十块二十块买煤也就足够了。

“这样吧,你去找找水清,看看能不能先欠着?”忽然魏队长计上心头,感觉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水清在窑上呢,这么远,等他回来就晚八秋啦!”会计不想去,不是因为他不想去窑上走那一段路,而是煤窑上从来没有欠账的习惯,自己跟水清至多也只能说认识,真要是赊账,还得队长亲自出面才行。

“没有,在家呢,我刚从他家过来。”队长没有多想,直接说了。

看来外面传的闲话不假,真是魏队长去找了人家廖队长,想让自己儿子到煤窑上当工人呢。这在魏长顺的历史中,可是第一次。

“都说好了,谁上煤窑上去?”会计为了讨好这个长一辈的魏队长,故意奉承说。

“上啥煤窑?你说水清他们南山沟里的那个煤窑吗?埋了没死的人,谁会去干那活儿?”魏队长嘴上这么说,可是心里却不一样,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儿子曾经去找过水清只是没有见到人。看来这钱还是厉害,他能让你成为人,也能成为鬼。“赶紧去吧,晚了,人家真走了!”说着,他推了一把,硬把小会计给推出来屋门。

小会计出去,魏长顺老婆子进来,唠叨说,“还说什么,我都听老二说了,你把那么多钱给人家,连个屁也不响一下。那天要坐车的是他家闺女,也不是咱孩子求着她坐的,结果出了事儿,你们倒是积极,上杆子去送钱。还有,钱你也送了,我听孩子说,恐怕他想去煤窑上班的事儿也黄了。你看看,你这个队长是咋当的?”

魏长顺家的老婆是个碎嘴子,不管啥事,动不动总是要掺和一下子。平常说也就说了,老夫老妻的,谁还不了解谁呀,可是今天不行,魏长顺正在气头上呢。还没等老婆子说完,他一脚踢了过去,直接踢到了老婆子的膝盖上,老婆子本来趾高气扬地说呢,没想到这个老东西今天发了懵了,竟然动气手来,瞬间,她疼痛难忍,一下子蹲在了地上,随即直接坐在了地下,捂着腿,大声喊叫着,“老大老二,你爹打人了!”

大儿子外出不在,大媳妇闻声先跑了进来,看到是公公和婆婆打架,站在门口进来也不是退回去也不是。这个时候,老二魏建新冲进来,见到老娘坐在地上,赶紧过来,先把娘扶起来,这时候大媳妇才趁机搀扶了婆婆出了屋门。

“爹,你这是干啥呢?就因为一百块钱,在我娘身上煞气呀?”老二魏建新知道今天爹生气的原因,所以也不给面子,直接挑了出来。

“滚出去,你长能来了,敢在老子面前吆喝了!”说着,飞起来又是一脚,可是魏建新正是小伙子,眼尖,怎么可能让爹踢到,一个箭步跑出了屋去。

魏队长家吵架了,虽然不是很严重,可是很快在村子里传开了。

这边,会计刚到了水清家,还没有开口说话呢,就听到外面有人喊,“有人吗?”

“我,晓芬!”

听到是晓芬,廖平大声说,“快进来,屋里呢!”

见到有外人来,会计和水清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

“你说吧,小李会计,我能帮什么忙?你不会是找我写信的吧?”姜水清这样说,完全是为了开一个玩笑,他知道这个小李会计虽然是小学毕业,可是文化水平不低,能够当会计,还能不会写信?

“水清,事情是这样子的,这不是冬天到了吗,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煤炭,”

“你是说要去拉煤呀?好说,都是咱们一个村子的,我一定给你优惠价!”没等李会计说完,水清就明白他的意思。

“那就谢谢。只是我这两天还去不了,我今天来是说生产队里的事儿!”李会计见到水清误解了他的意思,有点哭笑不得,所以赶紧表明身份,是公事。

“你们队里的事儿?”姜水清就不明白了,平常和后队很少接触,今天这个会计过来找自己是要干啥呀?

“你看,刚才听说你见到队长了,他叫我过来找你,说是先到你那窑上拉两车媒回来,钱吗,有点不凑手,先欠着,你看行不?”李会计有了经验,不敢再拐弯抹角,担心继续被误解,所以直接说了。在方庄村,这样说话,真的很丢人,这比找亲戚熟人借钱还丢人呢!

“你说这事儿呀?煤窑你知道也不是我家的,更不是我姜水清的。再说煤窑上是有规矩的,从不赊账,如果今天赊了你的,明天就会有很多人来赊账的。你也知道我们小煤窑,都是三里五庄的人来拉煤的,本来就便宜,没多少钱赚的,这样一赊账岂不是赔了吗?再说,如果别人来了不赊,我还怎么做人呢?”姜水清没想到这个李会计会找自己来赊煤。如果说是公社主任,赊煤,他还可以理解,可是李会计代表魏队长来赊煤,这是几层意思?他一时拿不准这后队魏队长是咋想的?

“也不是我们非要赊不行,你知道,这事儿也不是我家的事儿。我也知道你们煤窑上的规矩,要是我家的啥事儿,我一定不会这样让你为难的,只是我们队里有几家五保户,你知道的,一个是孤寡老人,七十多了,无儿无女。一个是从朝鲜战场上回来的,走路还不方便,这不是大队要来检查过冬的问题,俺后队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没有你们前队这么宽裕,如果不拉两车媒过来,让大队支书见了,肯定又是一顿挨批。所以,我敢说,也就是三五天的时间,一定把钱给你还上!”

这一次,姜水清听明白了,原来是给五保户拉煤,后队没有现钱,可是又要拉煤,这可怎么办呢?他朝堂屋看了看,知道岳父出去了,他有个想法,需要跟岳父商量一下,于是,姜水清就说,“李会计,这样说,我要是不同意好像我不懂一点人情世故,更是不知道关心孤寡老人似的,要不你先回去,回头我跟廖队长商量一下,回头给你一个答复!”

“你要快点,我在家里等你的信儿!”李会计心里明白,这是姜水清自己做不了主,还需要廖队长拍板才行。

水清进了屋,见到晓芬和廖平手拉手坐在床帮上,就随口说了一句,“哎呀,这么亲密,嫉妒死我了!”

“晚上是你的,白天是我的!闺蜜就是这样子的!”晓芬嘴快就抢先说了。

“死闺女,乱说啥呢!明天我也给你找个婆家,嫁了,看你还敢胡说?”廖平听了有点脸红,可是毕竟是闺蜜,平常说话也不分彼此,只是女孩子们的话在自己老公面前说了,她不觉就害羞了。

“好了,刚才人家队长派人过来专门看你,这也算后队做的到位。李会计那里如今有点小困难需要咱们帮忙,刚才那二百块钱,你能不能给我,我有用!”

“哎呀,二百块钱,不是给廖平买自行车吧?听说买车要凭票的,你能弄来购车票吗?”听到说自行车,晓芬眼睛都直了,那个羡慕劲儿就不用说了,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谁不想有个自己的自行车啊?

“晓芬,不是买自行车,是有别的用处!”水清解释。

“可是,二百呢,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廖平,你可要看好这么多钱呢,男人们都喜欢出去押宝的,有的一个晚上就没了!”

“水清,他不会!”本来廖平还这不想把钱拿出来,这二百块对她来说是人生第一次拿到这么多钱的,虽然她还不知道这钱的来历,但是进了她的口袋,那就是她的,可是听了晓芬的话,反而是起了反作用,自己怎么可以当着外人的面不给自己男人面子呢?于是,她指了指抽屉,说,“自己拿吧,抽屉呢!”

姜水清看了一眼晓芬,然后打开抽屉,拿了钱,直接出去了。

本来他想找岳父商量一下的,可是在屋里这段时间他又觉得这是多余,既然是自己的钱了,不需要征求岳父的意见,否则会弄巧成拙。再说,再过两个月,进入腊月,队里就该分红了,那时候今年家里会分不少钱呢,谁还在乎这二百块呢?

这样想着,姜水清来到后队,找到李会计,“给你!”

李会计看到钱,楞了,“水清,你这是啥意思?”

“我们煤窑上真的有规矩,我不能赊账,可是我也知道你的难处,这些钱就算我借给你的,你用这些钱先到窑上拉煤,别让五保户到了冬天挨冻!”

“水清,那也用不着这么多呀?”说着,李会计抽了四五张,其它的他又塞到水清的手里。

“李会计,我也算是帮了你一个忙。那么,你也帮我一个忙,可以吗?”这时候,姜水清说。

“水清,只管说,只要是我能办的,一定办!”问题解决了,李会计自然高兴,所以也不知道什么忙就大包大揽起来。

“这些钱,你先拿着,然后见了魏队长,给他。他问你为什么,你啥也别说。就这么简单!”结果,这些钱又塞到了李会计手里。然后,水清转身离开。可是,李会计有点糊涂,就问,“也不说是谁给的钱吗?”

这些钱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魏队长的手里,虽然暂时少了五十,可是那是他自己的事情,等他磨开了,自然这些钱也就回到了他的手里。这些事儿,有点神秘,除了魏队长知道这里面的道道之外,李会计魏建新都不清楚。

秋去冬来,到了腊月,过了腊八,吃了捞饭,就算是进入到春节阶段了。因为大雪封门,天寒地冻,一般没办法到田里干活了。女劳力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围着媒火,三人一群五人一伙,一边纳鞋底,一边聊家常。男劳力多少还是要干点伙计,否则这些男人十之八九都会去干点见不得人的勾当——押宝。因为押宝不只是输钱赢钱的问题,问题是押宝是违法的,要是被人举报了,可能会被派出所带走的。要是那样,可就麻烦大了,谁家的小子要是在号里呆过,这一辈子恐怕就别想找老婆了。就算是已经结婚的,恐怕好多媳妇都会离婚回娘家。在方庄村,把这个名誉看得比啥都重要。所以,不管是前队,还是后队,两个队长都会想办法安排一点小活儿,哪怕是实在没事儿干,就指使男劳力去掏窑洞,反正多一个窑洞将来总会用得上的。

到了腊月二十三,从这一天起,基本上就不会再派活儿了。这一天已经成了规矩,也是生产队里分红的日子。可是在这之前,魏队长还是找了廖硄,“廖老兄,”这一会,魏队长没有叫廖队长,而是称老兄,这是尊称,一般不会这么称呼的,因为廖硄比魏队长还年轻一岁呢。

廖硄心里清楚,这个铁公鸡今天来,一定是有事儿求着自己,否则嘴上不会这么甜的,“魏队长,说吧,既然都称兄道弟了,有啥直说吧!”

“其实也没啥事儿,就是想过来说声谢谢!”魏长顺十分真诚,一边说,一边双手抱拳在廖硄面前晃了几晃。

“魏队长,这样你是折我寿呀?该过年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不会是想请我去乐呵乐呵的吧?”廖硄说乐呵乐呵这是他们这里的土话,意思是一起坐下来吃顿饭喝杯酒,算是过年了。

“乐呵肯定是要的。不过,李会计给我说了,今年棉花机磨面机那里多分给了我们后队几千块钱,我专门过来道谢!”

“你说这个呀?算不了什么,小事儿一桩。老实说,也不算是专门给你们的,那也是有原因的。你知道虽然这些机器设备是我们前队买的,但是那个地方是你们后队的,咱们既然说好了,到时候赚钱三七开,那我们一定说话算话!”

“这个我知道,我说的是你们多给了两千多块呢!”

“给了就拿着,分给大家,来年还希望咱们这些机器多赚点钱,我们也可以多分点银子!”其实,廖硄心里清楚,他同意多给后队几千块,因为后队人口多,自然去弹花轧花磨面的人也就多,加上今年年终决算以后,前队这里煤窑上增加了大量的收入,他知道后队经济不好,所以故意让会计多分一点给他们,这也很正常。要是将来差距太大,恐怕合作就会出现矛盾,这一点廖硄在小时候就听到自己爷爷父亲那一辈人经常说起。

“那就谢谢了。不过,现在想起来,前两年,刚开始办煤窑的时候,还是我的主意 ,可是我没有弄成,反而是你不吭不哈办成了,结果,”

“魏队长,这个事儿,不怨我,就是拿到了批准文件,我还找过你,你说没钱,不投入了,现在后悔来找我我可不答应这壶酒钱!”廖硄听到说煤窑,就知道这个铁公鸡后悔了,所以赶紧把话说在前头,堵住他的嘴。

“这个我知道。不过,要是我现在投点给我分一点红,不是也中?”魏队长不愧是铁公鸡,脸皮还真是厚。

“现在不是当时的情况了。你知道的,现在公社那里还要一份,不是我说了算的。就是你提着钱,给我,我也不敢收!”

“廖队长,你拉倒吧,我还能不清楚,钱都是你们投的,公社那里也就是一个名义,说到底,最后钱落在了谁手里也没人知道呢!”

“可不敢瞎说,这话儿要是传到主任耳朵里,你我可是吃不清兜着走的!”

“这不是咱俩说说吗,当着别人的面我也不敢说。哎,我说,过去,我还真有点对不起你。真没想到你办事儿这么亮堂,居然把那二百块钱变着法儿又还给我了!”

这一下,廖硄楞了,他知道这个铁公鸡说的二百块钱啥意思,可是说还给他了,廖硄就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