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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安市久攻不下。
论武器装备,不相上下;论士兵作战技能,日本人的枪法更准些,拼刺刀技术也十分强悍,但是再厉害的人,也怕不要命的。
显然,高敬统领的这支军队就是那不要命的。
邻泉镇和祁安市两场战役,将战线拉得无限长,和日本当局预料的相差甚远。
原本打算天亮前攻下邻泉镇,祁安市三天内拿下的,变成了一个笑话。
日本当局丢不起这个人,商讨过后,直接改变战略——将原来打算为攻打风碑镇这个要塞时,准备的飞行队,提前用到了攻打祁安市上。
次日,日军十八架陆上攻击机奉命轰炸祁安各阵地。
幸好祁安市的百姓已经被乔家商船转移走,西南军们在听到警报声响起时,就赶紧往挖掘好的岩洞里躲。
但即便这样,还是有不少来不及躲避的西南军被日军轰炸机丢下的炸弹炸飞。
第一天,日军丢下的炸弹,就让他们尝到了甜头。
等到了第二天,这些陆上攻击机继续轰炸。
整个祁安市被炸得面目全非,房屋倒塌,街道被毁,整个城市布满硝烟,鲜血和尸体,俨然一片废墟。
面对日本人空军的狂轰滥炸,高敬所在西南军只能选择隐蔽或者尽量接近敌人两种办法,好在黎璋在收到昭颜的书信的第二日,发现她所述方法可行后,就连夜派军在西南地界挖掘岩洞,除了去开探自然岩洞外,还挖出了不少洞穴,作为防空洞之用。
一处大的岩洞内,一个个伤员被抬了进来,乔书媛镇定地穿梭于一个个伤员之间,察看伤势。由于伤员实在太多,她只能简单先察看下情况,根据轻重缓急程度,进行治疗。
昨日,她和江铭安等人组成的医疗队一抵达祁安市,马不停蹄就上岗了,前线状况远比报纸上说的紧急得多。
目前,祁安的西南军已经和日军主力正面交锋十日,虽然痛击日军,暂时阻止了日军的进攻,但是伤亡巨大,他们这支医疗队来得正是时候。
他们带来的筹措的药品也很及时,挽救了不少将士的命。
江铭安更是从昨天下午进了手术室,期间出来喝了两次水,扒了几口吃的,又匆匆进去了,一直到现在,将近二十个小时,一个接一个地做手术,顾不得休息。
突然,伴随一阵咆哮的吼声,一个满脸黢黑,军装已经破破烂烂的士兵冲了进来,他的手里横抱着一个小小的身躯。
那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同样身穿着军装,只是大大的军装穿在他身上,显得极为不合身,他被那脸黢黑的士兵抱在怀里,右手臂从肩关节下方被炸断裂,伤口鲜血直喷。
“医生,医生,快救他!求求你,他被炸断了胳膊,伤口一直在流血,止不住——”
乔书媛看清伤员后,失声道,“他是个孩子?你们怎么可以让一个孩子上战场!”虽然在谴责,但她手下一点也没耽搁,吩咐将人平放在病床上。
乔书媛迅速给他结扎了腋动脉和腋静脉,然后对伤口断面进行清创,伤口处都是爆炸物,等到将伤口清创完毕,孩子兵已经在麻醉剂的作用下,昏昏入睡。
乔书媛才有空呵斥将人送过来的那黑脸士兵。
当那黑脸士兵听到她说,生命保住了的时候,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伸手抹了把眼泪:“谢谢医生!”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这是我应该做的,但是你们西南军太过分了,这么小的孩子,就让他上战场,太不人道了,孩子的父母该多着急!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孩子,等你以后有了孩子,你舍得让你家那么小的孩子,扛着比他身高还高的枪去打仗么?”
黑脸士兵垂头,默默流泪。
身旁有人低声道,“乔医生,柱子的父母早就死了,他原是西北人,日本人侵占西北时,柱子的父母被那群狗日的杀了,柱子被藏在水缸里,才逃过一劫。”
“还有黑子和柱子是亲兄弟,黑子是柱子的亲哥哥,黑子因为当天恰巧不在家,才捡回一条命。这兄弟俩一路逃亡到了西南地界,黑子从了军,立誓要为父母报仇,柱子说什么都要跟着他哥一起。”
“这不,日本人攻打祁安,黑子上了战场,柱子这小子也偷偷跟了过来。”
乔书媛闻言,呆愣在原处,百感交集。
叫黑子的黑脸士兵,哽咽道,“柱子今年确实只有十一岁,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好,没有保护好他。”
“没有,不是你的错。”乔书媛瞬间红了眼眶,将他扶起来,看着他的眼睛坚定道,“是日本人的错,柱子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孩子,他是好样的。”
乔书媛感受到衣角被轻轻扯动了下,她低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病床上的柱子睁开了双眼。
他的声音微乎其微,“大姐姐,不要怪我哥,是我不听话,偷偷上战场的……我要为爸妈报仇,把那些小日本赶出去。”
“柱子很勇敢,记得他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还杀了一个小日本。”身旁的伤员说道。
乔书媛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真厉害,答应姐姐,快点好起来,好么?”一低头,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好,我要快点好起来,继续杀鬼子。”柱子点点头,“没了右手臂,我还有左手臂。”
“医生,我弟弟就交给你了。”黑子二话不说,提着枪转身跑向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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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璋收到日军飞机轰炸祁安市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向国民政府求援了。
可惜,一封封电报发出去,电话打过去之后,得到的就是国民政府这边的飞行队正在演练,还没回来,等回来后,再下命令。
黎璋双手叉腰,破口大骂,演练?演练什么?正式开干,你不干!搞什么演练?
这都火烧眉毛了,老董想什么,他心里也曾猜到几分,不就是见日本人的火力这么猛烈,老董打退堂鼓了。
说什么演练,不过是借口,是怕了日本人的空军。
要不是真的没辙,依着黎璋的脾气,绝不可能在明知对方是敷衍他时,还在一遍遍上赶着求人,求国民政府能出飞行队支援。
可惜,国民政府那边就是没个准信,一会说去演练了,还没回来,等回来一定派飞行队支援,到了晚上又说,回来是回来了,但是飞行队中的教练是美国军人,这会儿已经休息了,需要休息好,才能带领飞行队前去支援。
反正这样那样的借口一大堆,飞行队就是不出。
如今祁安的局势,完全就是自杀式的对抗日本人的飞机。
正常飞机飞行时,自是打不到的。但守卫祁安的西南军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先是直挺挺的站在地面上,吸引日本人飞机的注意,等到日本人的飞机以俯冲的姿态,向地面攻击时,埋伏在旁边的其他西南军手持机枪,找准时机,对准其螺旋桨或者是发动机,将其击落。
主动充当日本人飞机靶子的士兵也只有用这种自杀式的方法,才能为其他西南军争取击落日军飞机的一丝机会。
哪怕几率极其微小,但确实击落了日军两架飞机,击伤一架。
这也使得日本人越发恼怒,觉得这简直是对他们的耻辱!
原本炮轰的飞机由最初的18架巡回轰炸,增加到了40架,翻了一倍不止。
黎璋的电话和电报一刻也没停过,最后,眼见国民政府就是不出飞行队,气得他直接在电话里飙脏话,把接线的副官骂了一顿。
就在熬到天微亮,他再也等不下去,再等下去,高敬的军队怕是要撑不住了。黎璋正准备吩咐下去,从重京城调兵过去,黎荣廷已经自告奋勇领命前往之时——
突然,祁安那边的电报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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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安前线战场
乔书媛感受到虽然外头的轰炸声越发频繁,但这些天的伤员反而变少了。
直到一群躺在病床上受伤严重的士兵们,求着他们的上级,让他们上战场,她才明白是什么原因。
这些士兵觉得自己受伤严重,活着也是拖累,倒不如为西南军做最后一份贡献,由他们这群伤员去替代那些健全的士兵当日本战斗机的靶子。
——西南军正在拿自己当活靶子,给其他人制造机会,把日本人的战斗机打下来。
一瞬间,她全明白了。
难怪这些天,不是伤员变少了,而是他们根本没有受伤的机会,只有死亡。
短短几日,给了乔书媛内心无限的触动。
恰此时,突然外头传来了兴奋的呼喊声,“是国军的飞机!一定是国军的飞机,我们的人来了!”
“不对,是美军的飞机!”
“还有苏联的飞行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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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前一天的深夜,金陵城
董主席静静地坐在办公室内,眉头紧锁,方才,身边副官通报他,说黎璋已经坐不住了,在电话里破口大骂国民政府,最后,估摸着抱了必死的决心,说他们不救祁安,他救!
日本人的飞机如何厉害,他是见识过的。
虽说他目前有四个飞行队,共108架飞机,清一色的美式装备,装备精良,连教官都是美国军人,但那都是他花巨资、花心血培养的。
要是和日本人迎面碰上,必然是有伤亡的,对他来说,损失惨重。
但是,黎璋都这么求了,如果不出动他的飞行队,面上又过不去,他就只能拖着,那边不是传来消息说,祁安那边的守军已经想到办法对抗日本的战斗机了么?
这活靶子的主意倒也可行,至少比出动他的飞行队损失要小的多。
再看看,看看再说。
董主席心里正想着,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
昭颜大步走到了他的办公桌前,压抑着声音里的怒气:“你违背了我们当初说好的协议——我可以留下来研发和改良武器装备,你答应一致抗日。”
董主席面色不变:“我发表了抗日宣言,也承诺会给予西南军对抗日军时的支持,我会抗日,但是,并没有说一定要出动飞行队。”
昭颜冷笑了一声,“文字游戏,让你玩得透透的,既然如此,别怪我没有通知你,就算你的飞行队不出,美国人的飞行队也会出,或者更多,也许还有苏联人的飞行队。”
董主席面色一凛,站起身道,“曾繁初,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既然能把技术告诉你,也能把技术泄露给别人,以换取对方的报酬。”
“董主席……董主席……”副官急匆匆地闯进办公室,见到房间里还有别人时,先是一愣,随即凑到他耳边,低声汇报道。
董主席的眼神明显变得不对,蕴含着滔天的怒意,“曾繁初,你真敢这么做!”
“我为什么不敢?”昭颜声色俱厉地还了回去。
“你这是卖国!你竟然将机密技术泄露给其他国家,你对得起我对你和你父亲的信任么?你口口声声爱国,你对得起你的国家么?”董主席狠狠拍桌道,他已经得到消息,确实,在半小时前,他飞行大队的美国军官一反常态,直接调令飞行大队起飞,目的地正是祁安。
昭颜怒目而视,“连国都快没有了,你还在纠结这个!我知道,怎么样损失最小,对我方最有利!”
“日本人一旦打下西南,中国还剩什么?我只知道,你眼睁睁地看着日本人的战斗机对我国国土轰炸,欺辱残杀我百姓!我前线将士为了打下日军的轰炸机,拿自己当活靶子,也要与之同归于尽,而你呢?你却还在心疼你的轰炸机,迟迟不肯出动!”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他明明已经吩咐手下瞒着她了,自打那日之后,她几乎待在他为她安排好的实验室里,不曾出来过。
昭颜能说什么?难道说她就怕他消极抗日,不放心,所以把小系统1105当成了消息中转站。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是怎么和美军,还有苏军联系上的?”董主席尤不死心。
“我留洋读的是军校,我认识国外的军事官员,不奇怪。我毕业后,任职的也是军校,有不同国家的教员汇集,我不过是联系了下以前的老师和现在的同事,有什么难的。”
“你一直都在防着我!”要不然,不会突然爆发出来,只能说她早有准备。
“我想让自己人救自己人,我想让我的祖国团结统一,变得更强大,我也不想靠出卖自己的研究成果给别的国家,来曲线救人,我更不想与虎谋皮,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国土丧失,我抗日军队像蝼蚁一样被扫射!”
说完这些,她转身离开,她知道,就算她这么顶撞董主席,他也不敢杀她——从她透露了信息给美国人和苏联人的时候,让他们觉得有利用价值的那刻起。
快走到门口时,昭颜终是轻声说了句:“我没有卖国,只有一篇粗制滥造的文章,不涉及任何技术层面。”
但什么样的文章能有这么大的威慑力,以至于哪怕她添了很多凭空想象的句子凑字数,依然震撼力十足。
——是关于铀原子核裂变现象的一些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