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等下了马车进了府邸,吩咐完秋宁扶着小姐,回院里早些休息,看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了,聂文崇脸上的笑收敛了起来,侧过头,冲身后低声说了句:“你随我去书房。”
原本隐在暗处,亦步亦趋保护小姐安危的那道身影,紧随聂相的脚步,进了书房。
不消一炷香的时间,聂文崇便知晓了晚宴上女宾那边发生的事,还得知韦琨那女儿竟然敢瞪他家暄暄!
他家暄暄最是人美心善,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与世无争,极好与人相处的,放眼整个京师城,众人都对其赞不绝口。
聂相自动忽略旁人口中紧跟着的后半句——与其父完全不同。
他为人如何,旁人怎么说都行,反正左右他们也不敢到他面前来说,除非那人是嫌脑袋长了没什么用,想要砍掉试试。
以死明鉴,弹劾他的言官,坟头的草都长的有一人高了。
“依你所见,那韦红裳如何?”
暗中保护小姐的穆柒想了想道:“她身上有一股杀气,倒不一定是针对小姐,但她对小姐确实抱有敌意。”
“嗯。”聂文崇点点头,“你先下去吧,把萧壹、孔贰、陆叁、沈肆叫来,我有事吩咐他们。”
穆柒低头退下。
聂文崇则在想着,那个韦红裳的态度,也不知道有没有影响到暄暄今晚的心情。
而另一边,被聂相担心着的,可能被影响到心情的昭颜,此刻已遣退了伺候的丫鬟,正对镜梳妆,心情倒是不错。
她心情不错是有原因的。
前世,许愿人乖巧听话,不太爱交际,根本没有见过那韦红裳。
之后在她身上,接二连三发生变故,坚实的靠山又不在身边。小姑娘根本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就算当时知道,她一个刚过及笄的闺阁之女,如何对抗的了皇权?她只能被迫以那种不堪的身份,被抬进淮阳王府邸。
这一世,昭颜来了之后,虽然没做什么大事,但很多事情都在潜移默化中改变。
比如前世,皇后对许愿人极好,有意拉近她和太子的关系,以至于在诸位皇子中,许愿人与太子相处得最多,也最融洽。十二岁时,当皇上亲口问她,可愿意嫁给慕容云栩时,她点头应允了,才有了后来的赐婚。
后来,许愿人才知道,其实父亲是不希望她嫁给太子的,只是那时候,她已经答应了嫁与慕容云栩,皇上的赐婚圣旨已下。
而这一世,皇后数次召聂暄和进宫,她欣然前往。至于进宫之后,和谁玩,那就不是皇后说了算的了。
几位皇子之中,太子是嫡长子,年纪最大,比聂暄和大了整整七岁。
三岁一代沟,他跟她之间差了两个多代沟,谁想嫁给那位有代沟的“老大哥”?
她的玩伴皇子团不优秀么?
三皇子慕容元峥清俊忧郁,是白切黑的黑芝麻团子。
四皇子慕容元嵘性格急躁,但武艺高强,鲜少有对手。
五皇子慕容元逍一副风流倜傥贵公子的模样,惹得京师无数闺中女子倾慕。
七皇子慕容元尧,也就是太子慕容云栩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简单纯净得很,相处起来毫无压力。
八九皇子尚小,不及她细腰处,但各个姐姐长,姐姐短的,与她极为亲昵。
十皇子还在襁褓之中,忽略不计。
这几位,要长相有长相。毕竟皇帝慕容弘德的审美在线,自己长得也不差,几位皇子容貌上各有各的特点,不分伯仲。
要特点有特点。三皇子城府最深,四皇子打架最强,五皇子小嘴最甜,最得女人喜欢,七皇子单蠢可爱,相处起来不累……
最关键一点——
他们都比太子年轻!
所以,处处不占优势的太子慕容元栩哪哪都入不得聂暄和的眼。
这一世,聂暄和都十四了,太子还没有哄好她,皇后眼睁睁地看着她和谁关系都不错,就是一见太子就躲着走,心里直犯嘀咕。
这眼见聂家那位明年便及笄了,婚事还未落定,皇后比谁都着急。
元栩若是能娶聂家那位,等于把一贯只忠于皇尚的聂家那个老狐狸拉拢到了自己阵营。等元栩成了聂文崇的女婿,聂文崇又岂有不帮之理。
这也是她千方百计想将聂暄和和云栩凑成一对的目的。
好不容易,有一次,让皇后逮了个正着,耐着性子问起缘由,谁曾想聂家那丫头竟然支支吾吾地说道:“臣女见太子殿下有些怕,他像极了皇上,臣女害怕皇上的龙威,自然也就不敢直视殿下的容颜了。”
皇后一句话梗在喉间,不上不下。
她能怎么说?
难道说太子殿下不像皇上,你不需要怕她?
这话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去,依着那位多疑的性子,指不定想成什么样了!这是要自己给自己定红杏出墙的罪名?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至于太子,他听到自家母后这解释,也是很无语。
若说到像父皇,难道不是四皇弟最像么?四皇弟的长相偏粗犷些,浓眉大眼和父皇极像。
父皇一直都说,四皇弟天生就是勇者,有他当年一往无前的风范。
怎么到了聂家小姑娘这,就变成他和父皇太像,而吓着人家小姑娘了?
慕容元栩觉得小姑娘的眼神可能不太好,要不,怎么能觉得粗鲁的四皇弟慕容元嵘都比他这个温文尔雅的太子和气。
且不管皇后和太子如何去想,反正到了聂暄和这,谁来问她,都是这个理由,弄得皇帝也不好强行做月老了。
聂文崇顺水推舟就一番卖惨,什么发妻难产早亡,留下他们父女俩相依为命,如何可怜。他一把屎一把尿地将闺女拉扯长大,从小小的一团,变成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其中心酸,旁人又岂会知晓……云云。
总结下来就是——我还想多留我闺女几年,及笄了也不嫁。
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帝见聂文崇情真意切,言之凿凿,也就顺了他心愿。
其实,对慕容弘德来说,有弱点的聂相要比无坚不摧的聂相更让人放心。
皇后和太子怎么想的,他心里清楚。不单单是皇后,他的后宫之中,但凡生了皇子的,谁不想要聂暄和这个儿媳妇?
但真听到聂家父女异口同声——不嫁,想多陪陪女儿\/父亲的时候,慕容弘德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怎么?孤那么多优秀的儿子,你就没一个看得上眼的?
想归这么想,慕容弘德自是不可能这么说的,先将此事放一放吧。
这回,聂暄和不再顶着准太子妃的身份了,韦红裳也从边疆回来了,估摸着那老和尚批命一事马上就要发生了。瓜子已备好,她就看戏一般等着,看看他们这些人打算如何去演这出戏。
——捧得高高的,摔下来才疼。
自打上回皇上在宫里头为定西侯接风洗尘,大肆封赏后,已经半个月过去了。
贴身丫鬟春芜和秋宁每天都当笑话一般,给她说着这京师城里头的趣事,而这些趣事多数是和那位韦大小姐有关的。
听说,前两日,四皇子慕容元嵘被手下幕僚拉去京师城里最大的青楼长见识,结果看上了一名脸上覆着纱巾的舞姬,那舞姬的一曲剑舞,舞得极好,既舞出了英姿飒爽,也舞出了女儿家的娇媚。
把慕容元嵘迷得不要不要,当晚便表示要她一人伺候。
这事本来也不会传出来,毕竟逛青楼什么的,对四皇子的名声有碍,他又不是五皇子慕容云逍那种人,每日像开了屏的孔雀,到处吸引女子的注意。
可不巧的是,他看上了那舞姬,久经欢场的五皇子慕容元逍也看上了那名舞姬。
两位皇子为了一名舞姬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这事闹大了,闹到了京师府尹那,人京师府尹表示头很痛!
跑去一看,这两人,哪个他都得罪不起!
再一查,没想到那名舞姬的身份也是假的,她竟然是刚被皇上召回京师的定西侯韦琨之女韦红裳。
你说你一个大家闺秀,侯爷之女,干什么行业不好,竟去青楼当舞姬。
京师府尹正好是聂相的门生,无计可施之下,便将此事上报给了自己的老师,求老师出个主意。
消息到了聂文崇这,他抚着胡须道:“你乃天子的臣子,你与我说什么?该向皇上禀告才是,我们忠于的是君,不是旁人。”
京师府尹一听,茅塞顿开,当下便递了奏折,一五一十都写了上去,完全没有理会之前苏贵妃递来的橄榄枝,让其通融下——此事就不必让皇上知晓了。
第二天,皇四子慕容元嵘被皇上调去南方治水去了,皇五子慕容元逍据说领到了一份替皇太后抄写经书的差事。
而韦红裳自那以后,倒是没再在京师城内的大小宴会上露脸了。据说是皇上下令给韦府送了几位最严格的管教嬷嬷,专门给韦家大小姐调教礼仪,务必要将她培养成名门闺秀。
聂暄和听到这,不知可否地挑了挑眉,穿越女的魅力果然不小,这才刚回京师,就一下子招惹上了两位皇子。皇上想给那位穿越女立规矩?怕是立不住。
她可不是普通人,穿越前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心境坚毅着呢,哪是小小的规矩可以束缚的。
“对了,小姐,奴婢今日出门的时候,碰巧撞见了三皇子的小太监小五。他说三皇子又咳血了,看着不太好,可太医院里的御医也不当一回事,只说是老毛病了,让他家主子好好修养……这不,小五没法子,自个找大夫替三皇子瞧瞧病,开些药来熬。”秋宁气呼呼道,明显替三皇子鸣不平。
聂暄和没有小丫头这般生气。
慕容元峥这是又想算计她了?或是有什么事要利用她?
自打她十岁后经常被皇后召进皇宫相伴,慕容元峥便将目光投到了她身上,在她面前卖惨的本事也是不小。
三皇子慕容元峥——本是曾经皇帝最爱的宠妃惠妃所生。可惜,惠妃前些年因为与人私通,被皇帝一丈白绫赐死了。
之后,他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后来,又因为一场意外,慕容元峥在骑射课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没得到好的照顾,就此落下了残疾,不良于行。
从此,变得自卑软弱,唯唯诺诺的,连普通世家子弟都不如。
聂暄和第一次见他,她十岁,而慕容元峥已经十五了。他被小他两个月的四皇子慕容元嵘推倒在地,努力想要爬起来,可挣扎了半天都没如愿。
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当时,聂暄和站在他的木轮椅旁,眼含同情地看着他的时候,心里想得却是——你亏不亏心啊!十五岁的少年骗我一个才十岁的女娃子!
可能是每次聂暄和的表现太好了,以至于这些年下来,慕容元峥已经将她视为自己掌中物了,可以随意左右她的情绪。
想要得到什么或是报复谁,第一反应就是给她这递消息,等着她自投罗网。
聂暄和心里低叹了声:我难道看起来就像这么好骗的么?谁都想来骗我一下。
想归想,既然如此,那就去会会他吧,看他这回又想怎么样。
至于,这一世,她没有武功的事,压根不是问题。
聂相是疼女儿的,宁可给她配齐壹贰叁肆伍陆柒,七个死士,也舍不得让她受一点苦,这就让昭颜完全没有借口,借着习武的由头,把武艺展现出来。
素来喜欢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昭颜,在这方小世界里享受了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她的愉快不愉快,只要稍稍外放一丁点,亲爹就会办得妥妥当当。
不要以为她不知道,自从上次宴会之后,爹爹就让死士中的三位盯紧了韦府,盯住了韦红裳。
要不然,哪有这么巧的事,四皇子慕容元嵘刚刚表现出对韦红裳一点点好感,五皇子慕容云逍便也出现在了同一地点,还突然就争风吃醋起来。
其中,要是没有爹爹的手笔,她是决计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