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这会儿天都黑了,又近年关,村里头刚分了肉,大伙喜气洋洋的。
有的一家子小聚上了,家里打了点酒,烧了几个硬菜,大伙儿热热闹闹地吃着肉,眯着小酒,聊着天。
还有的忙着灶台间熏腊肉,忙活过年的东西,今年比往年都好过,大伙手里多多少少都有点钱了,日子越过越有盼头。
欢声笑语声中,自然谁都没空去留意吴大黑家的动静。
要不是癞子来喊,说是徐老师要打死他哥,村民们都在家窝着呢。
初听这消息,众人先是付之一笑,这玩笑可一点不好笑。
徐老师是谁啊?对学生们有爱心,对村民们能帮则帮,带着全村人致富的大功臣,怎么可能打人,而且还是要打死吴大黑!
吴大黑以前可是杀猪的,凶神恶煞的,一身的力气,还不知道谁打谁呢。
说着说着,众人脸色不对了!
是啊!吴大黑这人可是不讲道理得很,自个媳妇都能往死里打的主,别是他快要把徐老师打死了吧?
大伙脑补之后,自动带入徐老师就是快被吴大黑打死了。
至于那群以前被徐老师教训过的混子们,想当然认为徐老师是最讲理的,没事不会乱打人,肯定是吴大黑挑衅在先。
狗娘养的吴大黑!众人来不及唾弃,心都跳出嗓子眼了!
打谁?
徐老师!
他上阳村的金疙瘩!
吴大黑这个狗东西,他怎么敢的!这是喝酒喝出大病来了,谁都敢打!
大家哪里还顾不上什么熏肉,外套都顾不上套一件,心急火燎往吴大黑家赶,走出去了,又想起吴大黑有把杀猪刀,返回家拿上趁手的工具当武器就走。
癞子这一嗓子喊,就把村里的妇女老少全喊出来了,看着这浩浩荡荡的人群,还都扛着锄头、扫帚、铲子……
吴桂花那老娘们手里拿的是什么?粪瓢都拿上了。
癞子头皮一阵发麻,他原本被他老娘安排着一起上的,可临上场了,他临阵退缩了!
他怕了,那娘们打人是真的疼。
到底是谁出的馊主意,让他老娘和亲哥去算计徐老师的。他老娘不知道深浅,他亲哥难道还不知道?是谁被打得躺床上半个月的?
他哥到底是中了什么迷药,就非得跟徐老师过不去?他怎么劝都不听。
但凡像他和被团灭的那些村里的兄弟们一样,上过徐老师的“体育课”的,绝对不会生出一丝算计她的想法来。
至于他哥!
癞子就搞不明白了!难不成真的是喝酒喝糊涂了?你打不打得过人家,挨没挨过打,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癞子躲在暗处,眼见情况不妙,第一反应就是搬救兵,他能想到的救兵就是他大伯,在他心里,在徐老师来村里之前,他大伯还是很能耐的。
刚进吴大志家院子,癞子心急火燎地喊道:“大伯大伯,你赶紧去我哥家看看,徐慧敏那死丫头要打死我哥和我娘了!”
没曾想,一抬头竟看到正屋里头站着三个身穿上白下蓝的警服,头戴蓝色解放帽的公安民警,其中两人正一左一右将他大伯钳制住,押着往外走,而公安同志身边站着的竟然是贺臻。
癞子一下傻眼了,这是什么情况?
没等他发问,贺臻已经到他跟前:“你刚才说什么?徐老师怎么了?”
癞子不知道眼下到底怎么回事,但也不敢瞒着贺臻,支支吾吾道:“臻,臻哥……我娘和我哥一时糊涂,非要和徐老师作对,还有老秃子,这会儿……”
他话还没说完,贺臻已经一溜烟地跑没影了。而另一个公安干警也嗅到了事情的不寻常,嘱咐两个同事先将吴大志带回车里之后,就紧随贺臻而去了。
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贺臻脑袋都是懵的。
他能感受到自己心跳得飞快,脚下的步子越来越疾,他在害怕,担心那个小知青万一有个不测……牵扯到老秃子,肯定没好事!
可等他紧赶慢赶,赶到吴大黑家,门被他一脚踢开后,就看到吴大黑趴在地上,双手貌似可疑地捂住自己的裆部位置。
为什么说是貌似,因为他上面还叠着两个人,看得不甚清楚。
老秃子压在了吴大黑身上,而癞子他娘则压在了老秃子身上,三人就像叠罗汉似的叠在一起。
整个屋子里,只有小知青毫发无损地站在中央。
昭颜闻声抬头,就见贺臻额头上满是汗珠,气喘吁吁的模样,目光落到他脚下——怎么鞋子都跑没了,这人没知觉么。
“这是出什么事了?”昭颜疑惑道。
“你没事吧?”贺臻一开口,气息还有些不稳,只怪刚才跑得太急。
她挑眉,她像是有事的样子么?
贺臻这才想起,她的身手本就了得,第一次和吴大黑见面时,凭着一把杀猪刀把吴大黑吓得尿裤子。她一人就能把村里的混子们收拾得服服帖帖,这女人可不一般。
可他刚才,就真的昏了头,全都忘了。
关心则乱。
贺臻长舒了口气,咧了咧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昭颜:笑得有点冒傻气,像个二傻子。
贺臻眼神在场中叠罗汉的三人身上扫了一圈,癞子娘见有人来了,还想哀嚎两句,不曾想,声音还没喊出口,就见贺臻扯过昭颜手上握着的麻绳,心下一喜,赶紧道:“哎哟,大侄子哎,你可别被这个小娘们的外表给骗了!她阴毒着呢。你来得正是时候,这小娘们她不是人!差点我们三个都给弄死了。”
来人了,癞子娘只想赶紧起身,她还趴在人老秃子身上呢,也不知道那老东西多久没洗澡了,靠得近了,那股子味道差点把她给熏晕。
癞子娘指着自己的脖子道:“看见没,你大娘脖子上的红痕就是被这个小婊子给勒的。她差点把我给勒死……你可千万别被这小娘们给蒙蔽了。”
癞子娘一把眼泪一把鼻子的嚎叫,她以为救星来了,赶紧告状,一副受害者的姿态,眼神紧盯着贺臻,恨不得他还能给她出出气,抽那小娘们几下,好歹他也是村里长大的人。
贺臻上前,无知无觉地一脚踩上最底层的吴大黑的小腿,疼得他直抽气。然后他将麻绳卷了几卷,直接塞到了癞子娘的手里。
癞子娘也没搞明白怎么回事,手里就多了件武器。
“哦,原来我被蒙蔽了?那行,我给你撑腰,你自己拿着麻绳,站起来,打她。”
癞子娘一听这话,脸上都有了喜气,压根没察觉到贺臻语气里的冷冽。她一咬牙,恨意让她一鼓作气,挣扎着站起身,才刚冲着那小娘们呲牙咧嘴,忽听门口一声暴喝。
“不许动!举起手来,靠边蹲着!”
公安同志刚开始是紧跟在贺臻身后的,但是跑着跑着,对方速度太快,直接把他给甩掉了,他只能跟着被癞子惊动的村民们,一路跑到了吴大黑家。
心里还在感叹:这武警到底是武警,体力就是好,速度贼快,一眨眼功夫,他就把人给跟丢了。
但到了吴大黑家一进门,就看到一个老太婆拿着一指粗的麻绳,正凶神恶煞地走向一个柔弱的女子。从他这个方向看,刚好看到她的侧脸,眼底的恶意都快溢出来了。这会儿要说老太婆想杀人,他都信!
所以,他才声音凌厉地高声喝住。
再看另一个当事人,嘿!竟然是熟人。
公安干警惊讶道,“哎,徐知青,怎么是你,原来你在上阳村下乡啊!”
昭颜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熟人。
当初,她从医院醒来,县公安找她了解案件情况。来的人正是眼前的李智勇公安和王庆队长,他们根据她提供的人物相貌的描述,画了画像,最终抓到了火车上小偷团伙出逃的头目。
“是的,我在上阳村下乡。”
李智勇突然灵光一现,惊喜道:“县里最近疯传,上阳村的徐知青运用知识的力量,带领全村摆脱“贫困村”的称号,这个思想先进、踏实勤劳的知识分子代表,不会就是你吧?”
昭颜有些赧然:“上阳村只有我一个姓徐的知青,那应该就是的。”
癞子娘有点傻眼,早在她见到公安同志后,手上的麻绳就已经扔得远远的了,赶紧举起了手。本来想跟公安同志解释解释,自己怎么挨打的事。
可见眼前这阵仗,心底狐疑:这穿制服的同志不会和那小娘们一伙的吧?
李智勇无知无觉,听了昭颜的话哈哈大笑:“小姑娘,厉害得很!虽然不太厚道,但我还是想说一句——得亏你来了我们县,而不是旁的县,这可是我们黑山县的幸运!”
“还没下火车,就帮我们破了团伙盗窃案,又带领大伙发家致富,了不起啊了不起。”
“这位同志……”癞子娘怯怯地开口,“我被她打了……”
李智勇脸上的笑瞬间收敛了许多,表情严肃地打量眼前的老女人,“我刚才进来的时候,明明看到你拿着麻绳,想要对徐知青不利。”
癞子娘:……
“不是,那是贺臻那个小兔崽子塞给我的,我没有!我不是……”
“李公安,地上那把杀猪刀,我认识,是她儿子吴大黑的。”贺臻补充道,“他不是第一回掏出这把杀猪刀了,村里人深受其害。”
“你他娘的贺臻!小兔崽子,你想干啥!有娘生没爹教的坏东西!”癞子娘总算发现这人的险恶用心了,这是要把他们娘俩给捶死。
癞子娘行凶现场,被抓了个现行。
昭颜心说,贺臻这招深得她心,这麻绳是她带来的,杀猪刀是吴大黑拿出来的,想对她动手也是真的,只是没这能力。
虽然……但是……动机是有的,被反杀了而已。
等癞子和村民们气势汹汹地赶到时,村民们一时拿不定主意了,这场景好像还真像癞子所说,是徐老师一打三,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徐老师快被大黑打死了。
两个壮力倒下了,一贯蛮横不讲理的癞子娘,现在手都是抖的。
可不发抖么?那可是身穿警服,头戴解放帽的公安民警!癞子娘哪怕再蛮横,还是本能地怕官的,而她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村长。
村民们:这……
有点不太好办。
能装没看见么?他们现在退出去还来得及么?不知道徐老师打没打舒畅。
一见村里人来了,仿佛来了娘家人,癞子娘一边哎哟哎哟地喊着疼,一边委屈地告状。
“这城里下放的知青要杀人了!你们瞧瞧我被打的,脖子上,身上……还有我儿子大黑,造孽啊!她这是要我老吴家断子绝孙啊!”癞子娘一把踢开压在吴大黑身上的老秃子。
丝毫不管老秃子也痛得哀嚎,只管疼爱地上下打量吴大黑,见他还捂着裤裆,脸色难看时,一时又气又急,哭诉道,“这位同志,我是冤枉的,这小娘们是真的狠啊!她一人打我们三个。”
“我只看到你想打徐知青。”李智勇陈述事实,“你既然说冤枉,那你跟我说说,她为什么打你们三个?”
“她,她……”癞子娘支吾了半天,“她让我给她介绍对象,姑娘家嘛,思春了……我这不就给她介绍了老秃子。约在了我儿大黑家见面,没想到她不满意这对象,立马翻脸,将我们三个人暴打了一顿!”癞子娘觉得越说越顺,仿佛真相就是这样的。
李智勇瞧瞧那个畏首畏尾,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的小矮子,再看看一脸正气,面色平静的徐知青,表情越发严肃:“你当我是傻子?徐知青这样的,要是想找对象,还用得着找你介绍?但凡她愿意,点个头,村头能排到村尾!”
“更别提还是那样的货色!给你,你要不要?”
癞子娘语塞……她该说要?还是不要?怎么答都不对。
癞子娘只得喃喃道:“可事情就,就是那样的……”
“这个事先放一放。”昭颜出口打断道,“这里还有个受害者。”
顺着她的视线,大伙看过去。
众人这才发现门后头还跌坐着一个人,门一打开,视线盲区的缘故,大家都没看到。此时再看,美娟的脑袋上磕出了血,没精神地瘫软在地上。
村里的妇女们扶起了墙角的美娟,才刚一站起来,后者就又瘫软了下去,捂着胸口吐起来。
“美娟刚才为了拦住吴大黑对我动刀子”昭颜指着地上的杀猪刀,有理有据,“被吴大黑一拳打在脑门上,又撞到了墙,很可能脑震荡了,得赶紧送医院。”
村长立刻吩咐人去找赶牛车的吴老爷子,去一趟镇医院。
现在村里去镇上,最快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车,可美娟这架势,自行车后座怕也坐不稳,只能倚靠在牛车上。
“我没事……没事的,徐老师。”美娟一说话,又觉得头晕眼花。
昭颜神色复杂,她知道自己是可以躲开那一刀的,可美娟不知道!她面对的是锋利的刀刃,她是知道吴大黑的狠厉的,却没有退缩和畏惧,迎了上去。
“我们的车子停在了村口,赶紧把她扶到车里去。”李智勇说道。
原本他们是从贺臻那得了些前两年那起谋杀案的线索,特地布置了一番,把车停靠在村口,然后悄悄潜入村里,准备悄无声息地将嫌疑人带回去审讯的,看看还有没有同伙。
没想到刚把吴大志控制住,就出了这事。可巧,他们从县里开来逮人的小汽车,恰巧赶上了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