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白倾雪只来得及看到一个士兵被甩出了阵圈,生死不知。
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那道清越的声音又喝道:“蛇左眼在此!”
白倾雪立刻趋马上前,就见白昭颜从怀里掏出一面三角军旗,高高举起,发出进攻的指令。原本整装待发的,对方的101名士兵突然就动了。
白倾雪布阵之初,对选拔出来的101名士兵进行了训练,同样的,白昭颜也一样,只是,她要求他们,在她出旗之前,不论如何,他们都不允许踏进阵前半步,否则军法处置。
方才,凶险万分,她被对方围着打的时候,他们为她捏了把汗,可军令如山,他们只能岿然不动。
而如今,见到她手上的军旗挥舞,终于到他们出手的时候了!
昭颜这边的士兵们心里憋着一股浊气。方才看主帅被围着打,他们这些人束手无策,别提多憋屈,现在就可以悉数还回去。这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将被打落在地的敌方蛇芯和蛇左眼两人拖进坚硬的盾牌围着的包围圈一顿胖揍。
白倾雪想阻拦,可她在蛇尾位置,鞭长莫及。
眼下,她的蛇芯和左眼没了,不见踪迹,生死未卜。这时候也顾不上这些了,她只想如何去堵蛇芯,重塑阵型。
可还没等她动作,对方更快。
风驰电掣,眨眼间,蛇右眼也被那竿长枪挑了出来,甩出了阵型,再度被守候在旁的敌方士兵给拖到了身后。
至此,三个首要的阵眼位置被人看穿。
其余人等皆是慌了,那竿长枪怎得如此厉害,仿佛长了眼似的,挑一个中一个,枪无蓄发。
率先乱的便是蛇身两翼,左右后翼想要逃命,前翼却还在进攻。阵法本就讲究严谨,容不得半点差错,可眼下呢?两翼背道而驰,尤其在这么整齐的阵型中,一旦有一支逆道而行,在破阵人眼里,破绽就特别明显了。
哪怕白倾雪已经命人敲鼓,改变队形,迅速补位,可阵型还是乱了。
这下,都不用昭颜亲自去找蛇身四足关键位置了,后两翼已暴露,只需将枪头逮着逃跑的那两个戳去。只是这枪尖还没到跟前,就已经将左右后翼蛇身两人直接吓得跌坐在地,瞬时便被昭颜这边的士兵擒获。
左前翼见状,哪里还顾得上进攻,当即挡着昭颜的马头就地跪下了。
这么乖的么?白昭颜冲他眨了眨眼,唇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那人一下就看傻了,目光呆呆地看着她,眼里露出痴迷的光,晕乎乎的,这是见到仙女本尊了?
她横起一枪,不轻不重地将人打到一边,剩下的,手下的士兵自然会处理。
补足的四足去了三足,右前翼独木难支,哪还成得了什么气候,他放弃进攻,转身拼命往蛇尾方向跑去。
白倾雪气得险些吐血:这蠢货!生怕别人不知道蛇尾阵眼在哪么?
虽然费些时间,她也能找到阵尾,但没想到还有这种效果,人家直接把阵尾给暴露出来了!她枪身伸出,横扫一片,连带刚逃过来的右前翼和蛇尾的阵眼一并扫落。
白倾雪一看再打下去,这条蛇就真的变成死蛇了!心底暗骂白昭颜太狡猾,她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终究还是被她一开始的示弱给麻痹了。
其实,白昭颜破这一字长蛇阵,并没有白倾雪想得那般容易,原本的一字长蛇阵乃是古阵法,她也在这个世界的古籍上看到过,心中有数。
此阵主要分为阵头、阵身、阵尾三处。阵头又可以分为蛇头、蛇左右眼、蛇芯四部分。
原先的古阵中,破阵的关键在于阻止首尾相连齐攻,一旦形成包围圈,不断缩小圈子,就会将破阵的大将困死在阵中,而阻止首尾相连,主要限制两翼的能力。
可昭颜一入阵就发现了此阵被改了,她的蛇两翼明显被加强了,她在蛇身处加了四足的攻击。一旦形成攻击之势,时而分开,时而交错,联手攻击,似一字长蛇阵,又似二龙出水阵,也许后续还能变幻出其他阵法。
她最初乱打一通,也真的是在乱打一通,这阵看似融合了不止一个阵,但万变不离其中,它终是有一个主力阵型的。白倾雪的这个阵本质上还是以一字长蛇阵为主,是个攻击性极强的阵型,而破长蛇阵的关键——打蛇打七寸,她这边戳一下,那边虚晃一枪,就是在摸蛇七寸。
这时候,她这一身武艺就派上用场了。说什么莽夫之勇,但凡差一点,等不到她探出蛇芯,就得被刺成刺猬,葬身阵中了。
她不是原身李鸢,身娇体弱,也不是仅仅学武两年的新手。
符叔口中的练武奇才的名号,不过是她原本就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武艺。她经历千万年,在漫漫长河的岁月里,见过得太多,学过的也很多。
蛇芯被挑,蛇左右眼被戳“瞎”,连毁四足,断其蛇尾,白倾雪原本在蛇尾压阵,此刻整个阵头阵身被毁,阵尾也只剩她这一半,她就算再想摆尾,也无人和她前后左右回合。
白倾雪心里暗恨,她到底是怎么找到藏在队伍中的蛇芯和蛇左右眼的!
但由不得她去细细思考,她还得继续支撑起整个阵型,前两个攻击阵被挑破,下一步首要的是怎么防御,必须立刻转变队形,由攻击变防御,要不然等她绝地反攻——
想什么便来什么。
只见对面的黑衣少女,一手勒住缰绳,一手横枪身前,气焰极盛,冲她喝道:“该轮到我了。”
枪乃兵器之首,所谓一寸长一寸强,长枪本就是攻击性中胜率最高的兵器。
而昭颜的枪法绝对达到精纯,出入如达无人之地的境界,因为她曾有一世的许愿人乃赫赫有名的霸王枪的传人,霸王枪又被称为枪法之祖。其中包含的攻击之势,孕育难以想象的绝杀力量。
其中,绝命九枪是九种杀招,乃攻击性枪法。她闲来无事,又将连环枪、梅花枪、双子枪、锁喉枪等融合到了一处,不断改良、精进,才有了如今的十之八九亡的精准度和杀伤力。
只是,这破一字长蛇阵时,她还是卸了力道,只将那些士兵打落一旁、被擒。
她一马当先,手持长枪,穿梭在人群之中,直往蛇尾白倾雪所在的位置而去。
了望台上的人就看到那一袭黑衣少女,长枪在手,所有的攻势似乎化作了漫天飞舞的花蕊,洋洋洒洒,飘落而下,给人一种错觉,她并不是在打仗,撒下的是朵朵梅花瓣。可那哪是什么花瓣,那是枪尖被舞得抖出了七个锋芒,如同七朵梅花,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无法招架。
白倾雪见挡在身前的士兵们纷纷被打落在地,心里还在低咒,江南兵士怎的如此柔弱,被轻轻一拍,纷纷滚作一团。而等到她接招的时候,她才知道这有多难!
白昭颜的枪尖灵活多变,步步紧逼,力道更是惊人,跟她想象中的花拳绣腿完全匹配不上。她退她便进,她进?她根本无法前进半分,而是处处受她牵制。
如此来回几次,白倾雪就算再迟钝,也发现端倪了!
她明明可以一击将自己击落,可她偏偏每次在她要摔落在地之时,又仗着枪身用力,将她打回马上。
她只能勉强招架她的攻击,完全没空查看身上的伤痕,而身上的白裙已满是尘土和破洞,疼痛的身体告诉她,她必是伤痕累累。
可恨!那个人就是不给她个痛快,这分明就是在戏耍她!
“白昭颜!我要杀了你!”被人羞辱至此,白倾雪已是什么脸面都没了,哪还有什么纤尘不染的圣女形象。此刻早已杀红了眼,恨不能将眼前之人碎尸万段!
白倾雪完全放弃了蛇尾压阵位置,扬手举起长剑,冲着她胸前刺去。
下一刻,剑被毫不留情地打落在地。
昭颜终是放过她了,不再戏耍,她挥舞枪身将其扫下了马,后者失去平衡,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狼狈地匍匐在地。
“倾雪!”楚曜飞身下了了望台,直奔场中的一抹白影,蹲下身,将她搂进怀里。
昭颜跨坐在马上,撤了攻势,半空中挑出一个完美的枪花收势,单手持枪,居高临下,睥睨眼前之人。
白倾雪洁白无暇的白衣裳已染了点点血色,自是打斗中被白昭颜的枪尖刺伤。她整个人缩在楚曜的怀里,长发凌乱,完全没了以往的高傲和清冷。
“倾雪,你怎么样?”楚曜见白倾雪神情恍惚,悲戚哀伤的模样,心中一痛,他的倾雪是骄傲的、自信的,何曾有过如此表情。
楚曜皱眉看向白昭颜,责问道,“谁让你伤她的。”
哪怕他也曾被面前之人的容颜惊艳过,可他与倾雪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相爱,已近三年,自是相信她是白氏一族的,他与她已私定终生,不管是为了爱也好,还是为了白氏一族的助力也罢,他都不会在这时候放弃她。
昭颜嗤笑了声,“我若不还手,死在她的阵里的人就是我。”
“你这不是没事么?”楚曜怒喝道。
“呵……”昭颜面色一凛,目光如炬,突然手上的长枪直往楚曜腰腹刺去,楚曜一惊,眼底充斥不可思议,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大胆到敢对他动手。
楚曜身手不弱,他迅速退后躲避,只是他这一撤,忘了怀抱里的白倾雪,后者又重新跌坐回了原地,摔得好看的秀眉蹙在了一处,越显狼狈。
迎上楚曜暴怒的脸庞,没等他兴师问罪,昭颜言笑晏晏,戏谑道:“西楚王躲什么,忘了怀里的白姑娘了?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你看,你和白姑娘不也没事么?生什么气呢。”
“倾雪,我不是故意躲避的,我以为她要偷袭我……”
这简直就是越描越黑。
白倾雪垂眸,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见她不吭声,楚曜心中气恼,越发仇恨起眼前这个罪魁祸首,想要上前。
魏清离一把按住他的左肩,不让他前进分毫,“西楚王,既是比试,枪剑无眼,难免有损伤,更何况比试之前,白姑娘和昭颜已经立下生死状,若是刚才昭颜不想手下留情,就算杀了她,也属正常。”
“魏清离!你敢说你方才不也是想打算制止这场比试的么?”
“此一时彼一时。”
楚曜还想寻求李南熙的认同,偏偏李南熙此刻所有的注意都集中在了白昭颜身上,一丝一毫分出来的意思都没有,李南熙的眼中只剩下对眼前之人的惊叹和赞赏了。
“你们,欺人太甚!你们给我等着!倾雪,我们走!”在别人的地盘上,楚曜忍得险些咬破牙关,弯腰将白倾雪重新抱在怀里,转身大步离开。
“等等!”
“你还想怎么样?”楚曜咬牙切齿,“你要知道和我作对的后果!我乃一地之王,凭你一己之力,想拦住我们去路,与我为敌?真动起手来,他们未必就站你那边。”
“你想多了。”她没有痛打落水狗的习惯。
昭颜的目光落在白倾雪身上,“记住我们的赌注!”
楚曜明显感到了怀里的人身体颤抖了下。
白倾雪双手紧握着自己的裙摆,眼底阴郁横生,低声道:“我说话算数,既然答应你,自会做到。”
“嗯,我能破阵,自然就懂这个阵法的关键,也绝非侥幸。”
“我虽然输给你,但我是不是白氏圣女,你心里应该清楚得很!”白倾雪暗恨道。
“呵……”昭颜轻笑,扫了眼周遭数人,声音凌冽道,“谁才是真正的白氏一族,我想大家心里已有定论,不用你在这特地强调,我白氏素来低调,从不爱与人争锋出风头,若不是你步步紧逼,冒充我族人,毁我族人清誉,我也不会轻易出手,这回就当是小惩大戒。”
“白昭颜,你不要脸!”哪怕白倾雪已经做好暂时低头的准备了,可还是被她这无耻的嘴脸给气得脸色发白,口不择言。
“望你好自为之,别在出现在我面前,也不要再以我白氏圣女,白氏族人自居,就从现在开始吧。”
白倾雪想争辩解释,可看在场几位似是完全信了她的鬼话,心中已是绝望,是了,她输了!白氏一族怎么会轻易输了,所以,她比她更像白氏族人,她连她的身份都给抢了!
她终是想起她下山前的那个晚上,走进师哥的房间告别,师哥眼底的迟疑,他对她说什么来着?
他说:倾雪,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自知者明,不可骄傲自大,也不能妄自菲薄,我观你性子还不稳,易骄傲自满,此刻下山并不是好时机,你还需磨练下性子。
她当时很不服气,整个白氏都认为她聪慧过人,是白氏的圣女,她才是这一批白氏族人中最优秀的存在,他一个病秧子,有什么资格瞧不上她!
如今呢?
白昭颜,白昭颜!我白氏一族和你不共戴天!
等楚曜和白倾雪离开后,昭颜翻身下马,将兵器递到李南熙面前,微笑道:“物归原主。”
李南熙神色莫辨地看了她一眼,便接过长枪,交由身后的侍卫。
“可曾受伤?”魏清离早就上下将她打量,可她身着黑衣,着实看不出,靠近些,也没有闻到血腥味,可还是不放心。
“怎么可能。”白昭颜露齿一笑,笑容真心比那太阳还灿烂,魏清离怔怔地望着她的笑脸,想起她方才在战场上英姿飒爽的模样,心中充斥的爱意仿佛顷刻就要溢出来。
这才是真正的她!
她穿黑衣,要比那一袭白更适合。
红纭是第二日才知道,她家少主竟然悄咪咪地背着他们去破阵了,还是凶险万分的古阵!
红纭犹豫道:“少主,你以后别这样了,以身涉险,实在太危险了,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明夏、小七、我们,还有符叔怎么办?为了抢白氏一族这个身份,值得犯险么?”
“当然值得!这个身份能让我们光明正大地游走在各国,能放开手脚做自己的事,而不会被人怀疑。”
至于问她,抢了白倾雪的身份,会不会愧疚,她不会。
白氏一族圣女既然敢联合藩王,勾结西楚,哄骗李泓,打开城门,夺她梁国,逼死她父母,她对他们还需讲什么道义,抢了便抢了,利用了便利用了。
她没杀她,已是仁慈。
“准备下吧。我相信,有了这个身份,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回燕都了,堂堂正正地被迎进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