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默比丛阳好说话。但赵盏还没下旨处置铁木真。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好单独与铁木真见面。由察合台出面,替代铁木真与赵默说明了蒙古人的请求。赵默也认为在严寒季节减少饭食,有些残酷了。赵盏专门嘱咐过,要善待战俘和平民。如果因减少饭食,导致平民患病死亡,没法交代。可不管怎么说,惩治事出有因,合情合理。谁让蒙古女人在宋军眼皮子底下打架了?不给点惩治,今后还怎么管理?虽然赵默是景王爷,但丛阳是长辈,也是镇北军统帅,他总要维护丛阳的威望。再说了,军令如山,已经下达的军令,岂能说改就改?赵默找到丛阳,说明了情况。丛阳也认为保证蒙古人的性命十分必要。如果冻死病死,极易导致王庭内部情绪不稳,官家那边也不好说。军令难改,但凡事总有变通的方法。宋军安排军医为蒙古人治疗,发放充足药物。汤药中会掺杂鸡蛋或者羊肉,保证患病的蒙古人不会饥病交加死亡。每日一顿餐食却照旧,蒙古人依然挨饿受冻,生活艰辛。
蒙古人被集中看押,本就十分惊惧,生怕哪天宋军的刀忽然落下。现今吃不饱饭,哪有力气反抗?许多蒙古人只觉朝不保夕,怕是没有什么好结果。宋军守卫严密,逃不出去。哪怕逃得出去,茫茫雪地,活不了几天。他们陷入绝境,走投无路,都成了待宰羔羊。蒙古人吃不下饭,惊惧之下,很多蒙古女子整日哭泣。恐惧会传染,斡难河王庭和察干乌拉的蒙古人都陷入了哀伤。花剌子模女子则十分畅快,整天载歌载舞,欢声笑语。宋军很不高兴,快过年了,哭哭啼啼干什么?军中下令,禁止哭泣。连哭泣都不准。蒙古人怕惹恼了宋军,都咬着牙不敢哭。忍不住了就找个角落偷偷哭泣,生怕被人听到。如此,才算是安静一些。
铁木真努力保持克制,他必须忍耐。这样的绝境之下,稍有不慎,就是大祸。可悲伤情绪之下,越来越多的蒙古人病倒。不是什么大病,好生治疗休养都可痊愈。可察干乌拉和斡难河王庭的药物大量消耗,已经出现了短缺。冬季大雪难行,补充药物并不容易。军中要保有一定存量,不可能都给蒙古人使用。许多蒙古人生病就要硬扛,年老体弱的蒙古人开始死亡。察合台求见赵默,赵默不见。若宋朝不想屠戮,为什么要将他们集中看押?为什么不让吃饱了饭?为什么生病不予救治?就算现在不杀,估计早晚要杀。铁木真也发现了问题。宋军是说过集中看押蒙古人,命令铁木真主动投降。宋军从未说过,他出来投降,就放过蒙古人。到底赵盏是怎么想的,恐怕丛阳和赵默都不知道。丛阳和赵默负责执行命令,赵盏让怎么做就怎么做。见赵默根本没用,这世上唯独赵盏有权决定他们的生死。
斡难河王庭距离南京城十分遥远,多降大雪,交通不便。莫说离得远,离得近了,有什么用?他连赵默都见不着,哪里见得着赵盏?手中无权,想给火真别姬写封信都传不到。他相信火真别姬要是知晓,一定会跟赵盏求情。赵晴和木阿秃干都在南京城,也一定会从中斡旋。包括铁木真,所有蒙古人都将希望寄托在了赵晴和火真别姬身上。赵晴是宋朝公主,作为联姻的公主,多少有些颜面。火真别姬是宋朝皇妃,好好吹吹枕边风,应该不难成事。蒙古人的信仰很杂,都祈祷各自信奉的神仙,求神仙帮忙,保佑赵晴和火真别姬顺利说服赵盏。赵默和丛阳合上折子,说明了情况,请求朝廷指示。赵盏批复两个字:善待。
赵盏说善待,就必须要善待。一天一顿饭,生病无药医治,出现死亡,定不算是善待。东北路的药物连带粮米酒肉运到了斡难河。以新年来临作为理由,增加蒙古人的饭食。虽然是一天一顿,但饭量为两顿饭的饭量,还添加了肉食。能吃饱饭,生病得到医治,很多蒙古人又逐渐安心了。过些天,朝廷下旨,命令察合台去南京城,商谈战后事宜。旨意说的很清楚,要察合台去谈,没有提及铁木真。铁木真略感意外,很快也想明白了。他该当为今日局面负责,哪怕不全是他的错,他是蒙古可汗,他就要负责。赵盏点明要察合台代表蒙古去商谈战后事宜,就是要替换了蒙古可汗,指定新的蒙古可汗了。说是商谈,蒙古哪有资格与大宋商谈?大宋如何安排,他们就要如何执行。不管怎样,这是个好迹象,非常好的迹象。如果想要杀戮,直接下令就是,何必去谈?如果想要灭国,何必要找察合台去谈?八成结果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好得多。宋朝不会屠戮蒙古人,不会灭亡蒙古。赵盏想让察合台接替铁木真,成为新任可汗,连孛儿只斤家族的利益也能保住了。铁木真终于能松了口气,蒙古人都松了口气。宋朝集中看押蒙古人,或许有杀戮之意。如今有了商谈余地,就说明蒙古人基本安全了。这一定是火真别姬公主和赵晴的功劳。察合台是赵晴的丈夫,是宋朝驸马,他去商谈最合适。要是蒙古人能活下去,国家能存续下去,就没人比察合台更适合做蒙古可汗了。
铁木真叮嘱察合台,千万千万千万不要顶撞赵盏,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蒙古已经走到了绝境,没有资格讨价还价。有赵晴在,有火真别姬在,赵盏不会做的太狠太绝。只要保住蒙古人的性命,哪怕要我铁木真的性命,也都答应了。察合台记住了铁木真的叮嘱,急匆匆的赶往南京城。等他到了南京城,距除夕不到半月。大宋境内,一片欢庆气氛。庆祝新年,庆祝战争胜利,称颂官家功绩。
察合台与妻子母亲见面,同样被限制自由。赵盏没时间见他。最近,朝廷公开处决了几个贪官。就是不让这些贪官过了年。赵盏有些烦恼。他知道人性如此,可杀了这么多年,杀了那么多贪官,怎么就杀不完了?贪官为了钱不要命,连替换的,认为清廉的官员也出现了贪腐问题,令赵盏大失所望。少贪点还罢了,偏偏不知收敛,贪了几辈子花不完的钱。非要与朝廷与百姓作对。那好,贪了就重惩,贪多了就杀,绝不留情。惩治后,通告全国,特别是贪官的家乡。尽管朝廷没有明确立法,但贪官所在家族受不住指指点点,忍不了祖宗被玷污。逐渐形成了一种潜在规则。但凡涉及贪腐,不论严重与否,立刻从族谱中除名。贪官除名,他的后代自是没法单独存于族谱当中,想重入族谱就千难万难了。赵盏做好了长期斗争的准备。你贪国家的钱,损害国家的利益,国家就要你的命。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无数人辛辛苦苦创立的大好局面,说不定就会毁于虫蚁之蛀。贪腐失民心,失民心失天下。泱泱大国,人口亿万,就不信筛选不出十几万名清廉自律的官员。
这么一耽搁,年前的事多,直到初六,察合台才得召见。他独自一人等在内阁门口,半个时辰后,跟着洪昶进到内厅。他见了赵盏,跪下行礼。赵盏让他起来,坐在对面。赵盏一边批阅折子,一边道:“将钦察部落的土地给你们。”察合台愣了一愣,道:“按照皇上的意思办。”赵盏道:“钦察部落的土地容得下一百万蒙古人。大宋骑兵消灭掉了钦察骑兵四万人,他们往西躲避,没有能力反抗蒙古人。以钦察部落的边界为准,重新划分边界。”赵盏是要蒙古人西迁,远离大宋。将蒙古大草原收进大宋版图,以保证北方太平。当然,哪怕赵盏不这么做,蒙古人也没有招惹大宋的勇气了。
察合台与赵盏见面的时间很短暂。商谈就是通知,察合台什么都答应,当场签署停战协议。蒙古人西迁到钦察部落,蒙古大草原划归大宋,蒙古臣服于大宋。大宋承诺释放俘虏,两国停战。作为宗主国,大宋册封察合台为蒙古可汗。仍然不提铁木真。不提就是不追究了。让铁木真的次子做可汗,与他做可汗没太大差别。协议签署后,释放南京城中的蒙古王室贵族,释放此前几战被俘的蒙古将士。斡难河王庭和乌兰察布的宋军暂不撤离,等到春季雪融再释放蒙古人。蒙古人绝处逢生,大喜过望,他们感激察合台和赵晴,拥戴察合台成为新可汗。不是赵盏看重察合台,他是看重赵璋。这合了铁木真的意。铁木真一直将赵璋做为继承人培养,察合台成为可汗,将来传位给赵璋就合情合理。术赤不与察合台争,窝阔台和拖雷更加不会争。这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上元佳节。南京城上空烟花漫天。赵晴与察合台带着赵璋参加皇家宴会。宴会中,赵盏说要送给赵璋一件礼物。赵璋单独跟随赵盏到偏殿。墙上挂着一幅地图。赵璋踮脚看,赵盏抱起他。赵璋问:“叔爷,哪里是大宋?”赵盏给他指了指中间的那片土地。赵璋指着北方。“大宋的北边就是蒙古。”赵盏道:“你们要搬去西边了。”赵璋问:“西边哪里?”赵盏在地图上点了点。“这世界很大,你想要,整个西边都可能是你的。”赵璋望着那片土地。“都可能是我的?”赵盏道:“对。这幅地图是我送给你的礼物,那片土地要你自己去夺取。你要时时刻刻放在心上。蒙古败给大宋,不是蒙古太弱,是大宋太强。一路往西,尽是小国小军阀,各怀心思,不足为惧。过些年,蒙古的孩子长大了,牛羊战马恢复了,你作为蒙古可汗,大有可为。大宋不似蒙古人那般看重血统,但你身体里流着一半汉人的血。告诫你的后人,千万别自以为是。招惹汉人国家,是背叛祖宗,也是自寻死路。”赵璋道:“叔爷,我都记住了。蒙古永远不敢与大宋为敌。”他盯着地图。“西边都将是蒙古人的牧场。”
春天,宋军将牛羊还给蒙古,释放蒙古战俘,撤离大草原。花剌子模女子跟随军队入宋。朝廷下政令,重新清点户籍,为无户籍的平民落籍。花剌子模女子获得大宋百姓身份,有几万人如愿嫁给了大宋将士。蒙古以附属国身份进贡一万只羊和五千头牛。大宋赏赐给蒙古五百万石粮米,三百万两白银。这些粮米白银足够蒙古人恢复生产生活,重新振作。大宋先后释放近二十万蒙古青壮男子,归还精神旗帜。许多蒙古名将还在,钦察无力抵抗。蒙古如愿占据了整个钦察部落,钦察与蒙古合并。察合台作为蒙古可汗,不再对外征战,使蒙古人休养生息。等赵璋长大,拔都、旭烈兀、忽必烈等英才都长大了。志之所趋,无远弗届,穷山距海,不能限也。世界很广阔,他们的路还很长。
赵盏还年轻,他的未来也还很长。他施行德政,百姓富足。他提倡节俭,避免耽于酒色。他惩治贪腐,清平官场。他发展科技文化,促进生产。他重视教育,开设免费学堂。他主张文武并重,宋军平定四方,建立了伟大的帝国。他不修陵寝,他认为生有贤愚、贫贱之异,而死皆归为腐骨,尧舜与桀纣没有不同。修陵寝动迁商贾,劳民伤财,只为埋葬一具尸骨,毫无益处。他在最好的年华里,完成了很多君王一辈子都没能完成的事。当前面没有阻碍的时候,当歌功颂德充塞耳目的时候,当志得意满的时候,是人最容易失去理想信念,最容易改变,最容易变成最讨厌那类人的时候。人都会改变,赵盏也一定会改变。但愿他能铭记初心。
赵盏人生中最波澜壮阔的时代已经结束。最值得讲述的故事也已经结束。将来或许会如他所愿,等到儿子长大,足以独当一面,他就能放下国事,带着妻子走走看看这秀美山河。他没有生在这个时代,却注定属于这个时代。至于是非功过,当由后人去评说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