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魏姑娘求见。”巽风殿外守着的小太监迈步进殿,朝殿中行了三步,跪下通禀道。
“宣。”伯皇放下手上的折子,端起手边温度正好的茶水,应道。
“喏。”小太监应声,起身出殿。
两口茶水下肚,小太监便领着低眉垂目的魏阿艾到了殿中。
“魏阿艾见过伯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魏阿艾朝伯皇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魏姑娘请起。”伯皇语气温和,又吩咐随侍宫人道,“来啊,赐座。”
“谢陛下恩典。”魏阿艾面上惶恐,却还是在宫人搬来的锦凳上坐下,浑身拘谨,本就无血色的脸颊更显几分苍白。
伯皇往日便听闻午未国二皇女生得一副好相貌,却天生柔弱卑怯,胆小畏缩,今日一见确如传言无二。
他本还起了将此女纳入后宫的想法,被淑妃横加阻拦未得手,如今看来这没滋没味的,心中仅有的那一点子可惜也荡然无存了。
思及此,伯皇的语气也不似方才温和了,例行公事一般问道:“魏姑娘的身子可好些了?”
“小女……已无大碍,多谢陛下……劳心记挂。”魏阿艾听伯皇语气乍冷,说起话来竟有些打颤。
“嗯,魏公子之事,朕也很痛心,魏姑娘节哀。”伯皇不咸不淡地安慰道。
“小女的弟弟……呜呜呜……这般小的年纪,呜呜呜……”说起弟弟,魏阿艾又泣不成声了。
伯皇被哭得有些烦躁,眼见伯皇脸色不好,大太监大篓子出言宽慰魏阿艾:“斯人已逝,咱们活着的人要带着已故之人的那一份希望继续走下去。相信魏公子也不愿见魏姑娘为他这般伤心,魏姑娘还需振作起来,好生打理魏公子的后事才是。”
似被大篓子这番话劝动了,魏阿艾哭声渐停,啜泣着说道:“多谢公公好言劝慰,是阿艾失礼了,请陛下恕罪。”
“无妨,魏姑娘与魏公子姐弟情深,朕亦十分感动。”伯皇摆摆手道,又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陛下,家弟有一遗愿,求您成全!”魏阿艾踌躇半天,鼓足了勇气朝伯皇跪下,恳求道。
伯皇瞄了跪地的魏阿艾一眼,并未叫其起身,放下茶杯道:“说来听听。”
“是。”魏阿艾的泪珠子又如断了线一般,便拭泪边道,“家弟病中曾与阿艾吐露心声,希望自己死后葬在辰巳国和午未国的边境界碑旁,既能守望生他的母国大地,又能看卫养他的父国之壤。他短短十二载的人生,幸得母国和父国的荫庇,才能活得自如洒脱,他是如此地割舍不下。只愿死后能望着两国友好往来,全了他这份无甚大用的赤子之心。苟儿自幼懂事,从未向我这个姐姐提过什么要求,如今这非分之想,阿艾想大胆地替他求一求,还望陛下成全!”
话落,满殿寂静,只有魏阿艾刻意压低的啜泣声隐隐可闻。
“唉。”良久,伯皇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又带了几分温和之意,开口道,“既是魏公子遗愿,朕自当成全。”
这一口一个“父国”,让伯皇心里很是受用。就埋个尸体在边境界碑而已,就算是葬在辰巳国境内也并无不可,他他堂堂一国之君,还不至于为一块儿墓地如此小气。
“小女谢陛下体恤!”魏阿艾又是一个头叩下。
“来啊,研墨,朕要亲自给午未国微皇写信。”伯皇大手一挥,朝大篓子吩咐道。
从巽风殿出来时,天边已染上暮色。
在宫人的指引下,魏阿艾去了德妃的延禧宫。既然德妃在她“昏迷”之时如此关切,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应该亲自去请安拜谢。
德妃很是热情地留了晚饭,席间诸多关怀抚慰之言,魏阿艾都一一得体回应。
诚然,德妃不见得有她面上表现那般有心,魏阿艾也不见得将这些话都入了心。
浣花宫上下一片素净的白,三根白色丧幡迎着萧瑟的夜风飞舞。
魏阿艾并未在正殿过多停留,而是快步回到了后头的小院。
小院子里一切如常,收拾得温馨妥帖。里屋燃着金黄的烛火,一股暖意从屋内一直蔓延到魏阿艾的心底。
“回来了?等你用饭呢。”司覆从里屋迈步出来,金黄的光晕从他身侧氤氲开来,那股暖意似乎瞬间放大了许多倍。
魏阿艾望着司牧,不说话也不挪步,就只笑。
“傻姑娘,不冷吗?进屋。”司覆捏捏魏阿艾笑得尖尖的小下巴,牵起魏阿艾的手往里屋走。
“若是能与你一直如此,倒也不错。”魏阿艾突然开口道,语里满是温柔。
司覆脚步一顿,双目灼灼地望着魏阿艾的眼睛,道:“终有一天,我们能堂堂正正地相守,过上我们想要的日子。”
“嗯!”魏阿艾笑意更浓。
“今日事情办得如何?”司覆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到魏阿艾碗里,这是他近几日在外偶得的菜谱,据说是从午未国皇室传出来的,味道不错,特意命厨子做了给魏阿艾尝尝。
“我办事,你放心。”魏阿艾小自得,尝了一口碗里的鱼,赞道,“这鱼的味道着实不错!如果苟儿在就好了,他最爱吃鱼了,唉。”
司覆又替魏阿艾夹了一筷子鱼肉,见美人我见犹怜的模样,忙出言安慰:“据暗卫来报,苟儿已经入了我们在略国旧址的军营。他在那处绝对安全,还能学武强身,下次再见,苟儿定已是个身强体壮的红缨枪少年了!”
想象着弟弟手握红缨枪朝自己炫耀的小模样,魏阿艾不禁笑出了声。
“若是能吃得惯这鱼,日后天天给你做,替苟儿将他那份儿也吃了。”司覆面瘫,语气却是如水般轻柔道,“这配方据说是午未国皇室流出,没想到你家里还有姊妹擅吃食。”
“哦?”魏阿艾有些意外,想了想道,“想来是三皇妹了。大皇姐乃国之储君,不会在制膳一道上花费这般精力。三皇妹自幼受母皇骄纵,要什么给什么,惯爱研究这些无用之事。”
“慈母多败儿。”司覆嘲道,“不过昨日是午未国储君册立大典,竟出现五星连珠之天象,你这大皇姐难道真是天命所归?”
“你信天命?”魏阿艾勾勾嘴角问道。
“我只信自己。”司覆答道,吃了一口清蒸鲈鱼,却觉得没滋没味了。
“我俩都不是信天命之人,又管她是不是天命所归呢!”魏阿艾放下筷子,瞅了一眼桌上的那盘鱼,神色淡漠。
她与司覆相遇于微末之际,四年多的相处,二人心心相惜,携手并进,靠他们自己一点一点地组织起堪堪立足的势力。世人皆羡生于皇家的富贵,可他们却是尝尽艰辛。在生养之亲眼里,他们连草芥都不如。
挣扎于多年苦难之中的人,若庸碌无为认命也便罢了,可他们二人一旦认命,便是万劫不复。
不信命,不认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双手上,路难走一些,倒也行得踏实。
若真要感念,那便感谢上天赐下的这一段缘分,让孤独的彼此相互依偎,成为这世上照亮他们最亮的那一束光。
“估计明日下午,苟儿的死讯就该传到午未国了。”司覆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