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陆飞升了。”
险峻峰顶,众修云集。萧数参注视着天边的可怖旋涡。
厚重云气如触手狂舞,拱卫着一枚猩红流星徐徐上升。
他身侧,一厘散人问道:
“养殖场道人渡尽劫波,北俱芦洲会怎么样?他会降临于此么?”
萧数参道:
“劫材已尽,自是再无干系。”
一厘散人点头:
“如此,我等只需静候片刻便可获得自由。”
……
莫陆几乎失去了留在北俱芦洲的全部,法力,魂魄,心神,这数百年来所积攒的一切,尽数化成了莫途晋升的资粮,熔铸成一具元婴的躯壳。
再得接引佛祖投下的一点灵光,真如画龙点睛般,一尊名为莫途的新元婴即将诞生。
莫陆只余一缕心神,成了类似背后灵的东西,旁观着已然非人非兽的莫途上升。
不同于和春道人的恍惚,莫途高唱着赞颂接引佛祖的经文,全身上下数万张嘴一同作歌,热闹得像个水路法会。
沿途的众多哀离劫境无声地让开道路。
莫途飞抵养殖场道人座前。
还是一片血染的沙地,一座只容一身的小庙。
“寰恒师兄,吾师有法旨唤你。”
他的双足踏上沙地,充作沙砾的众生善根一时皈依,溃散开,化作百十个狂呼接引之名的信众。原本分明的善根搅合起来,不分彼此。
宏观来看,登时莫途周身数丈化为一片深黑色的泥泞。
泥泞蔓延,吞下沙砾吸附的血污,于是又有一张面目突破这众多善根封印,从泥中被拼凑出来。
是和春道人的面目。
他已无清醒神智,只活动着颔骨,加入沙的合唱:
“礼赞接引佛祖。”
整座哀离劫境摇撼着,再度拔升。
如此以元婴凌压渡劫的威势,单凭莫途必然无法做到,想来一是身为劫数的特殊,二是接引佛祖注视并眷顾着此处。
莫陆看向哀离劫境上升的方向,空无一物。
莫途屈指作叩门状:
“礼赞接引佛祖。请寰恒师兄出关,与我一同拜谒我师。”
柴门剧颤,终被一只手从内推开。
“门人莫陆,如何不愿见祖师,却推个假货上来。平白走这许多弯路。”
养殖场道人两道白眉静凝不动,望着莫途背后的虚空:
“平白……误了祖师修行。”
他忽然一笑,自作解答:
“是了,昔日你三次来投祖师,祖师却嫌你盲聋暗哑,不愿示现。故而便有这一段波折。”
“这是祖师轻慢之罪孽,也是赤绳天尊的旨意。”
莫途不善道:
“寰恒师兄,你作道人打扮,口念天尊,如何执迷不悟,真要铁心背叛吾师?”
养殖场道人仿佛才注意到莫途,讶然道:
“如今的佛子佛孙都这么愚钝么?想来也是接引娇纵之故,该打!”
“先隔了接引的虎皮。”
他抽出手捧之剑。剑身寸寸碎裂,声如龙吟,如一场逆行的雨,漫过全境。登时一片青茫茫,掩盖整片哀离劫境。
莫途骤然色变,数千张嘴哑住了,或化为血污,或为肉瘤堵塞。
莫陆仅是旁观,也忍不住大笑。
非是养殖场道人发动什么术法直接攻击莫途,而是一时切断接引佛祖的注视,莫途便无法弹压元婴躯体的异化,陷入走火入魔的境地中。
那得自接引佛祖的灵光竟咔吱地从莫途躯壳中拔出,在莫途哀嚎声中,又转圜回来,钻进躯壳里,将他熔成一团烂泥。
莫途还是太过孱弱了,于他而言,慈悲的赐福亦是恶毒的诅咒。
养殖场道人的大笑声中,青光瞬息即消,然而那一点灵光已被他攥在手中。
莫途与和春面目都消失了,沙地已彻底化成一片血肉沼泽,连养殖场道人栖身的小庙都爬满了血管,柴门转为骨质。
似乎已难堪重负,却也无有崩溃的迹象。
哀离劫境上方又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养殖场道人环顾检视着血肉小庙:
“祂的诅咒也快盛满了,只差一点,最后一点。”
他白眉抖动,大笑着将那一点灵光投掷向一直在旁观的莫陆:
“再来!”
莫陆避无可避,被灵光撞了下去,离了哀离劫境,朝下坠去。
元婴之道……
徐徐在莫陆眼前展开,将无穷无尽的玄理漫过他,将他侵染。
最殊异的是,这一点灵光并非死板,攥在养殖场道人手中时,它化为兵刃,仙草,玉简,等等,不一而足。
甫一接触仅有一缕心神的莫陆,它便因此改易定型,变化成一篇直指元婴的法门,从如何重铸身躯,招魂生魄开始,到如何炼化外物为资粮增进己身,乃至配套的杀伐之术,阵纹遁法,无所不包。
法门总纲即为,献祭一洲而成一人之元婴。
简直是为莫陆量身定做,整部法门杀气腾腾,无比贴合他的脾性。
甚至他的心神也为之改易,对法门的贪婪放大无数倍,又发自内心地认为这才是最适合他的法门。
“从零开始成就元婴。呵……呵呵。”
莫陆最后一丝动摇的心念招呼杀神系统,自斩了账。
一道心神回转梦界。
失却了莫陆,这一点灵光骤然凝固,不再变化,定型为一卷书。
《屠异贪生歌》。
顺着冥冥之间的联系,坠入应劫之地,北俱芦洲。
……
“十日了。养殖场道人该成功了吧。”
有些修士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北俱芦洲还未解体,莫非养殖场前辈还要费些时间?”
这般对话已发生过多次。但这一次,血雨适时落下。
所有生灵都听闻一篇功法,其名为《屠异贪生歌》。
修士面露轻松,有的不做礼数,直接飞遁离开。
但不久,混乱争执与惊惶再度回归。
一厘散人睁目惊道:
“莫陆已死,北俱芦洲仍无法离开。如何劫数未尽?”
萧数参色变:
“弃佛余脉弟子都飞升去堵养殖场道人了,如何不得圆满?”
“萧前辈,这还愿之劫到底是何章程?”
有人开口疑惑道:
“莫陆,和春殒命时都有法门传下,唯独弘青死时没有。弘青死时所下的血雨也格外久。这有何区别?”
萧数参瞪视他一眼,细思一会,他惶急问一厘散人:
“速去梦界一观,莫陆是不是真死了?可有复生可能?”
“北俱芦洲颇特殊,我幽梦弟子也不能靠自杀脱身,反有彻底覆灭之厄。”
一厘散人闭目一瞬,再度睁眼道:
“他的梦域已经枯萎破败,连由他背负的楼娄真仙都因此不稳,吾师还有其余几位前辈正在稳住楼娄。我和他们确认过了,莫陆真死了。”
萧数参惊悚道:
“是极!弘青应是转修别法,想来是被佛祖派来守门的元婴去除,根本就没有资格靠近养殖场道人!他不算一道劫数!”
“接下来,还要我等拼凑一个接引弟子出来!再拼凑一道劫数出来!”
《屠异贪生歌》不约而同地在诸修士心底回响,连带着看向彼此的眼神都危险了起来。
诚然,他们不愿面对养殖场道人或接引佛祖,但更不愿像猪猡一样沦为别人的资粮。
“要我说,诸位道友!”
萧数参双目赤红:
“一同修行养殖场道人扔下来的《斗米天官赦难经》,勿造杀戮,集众飞升,如他的意,也给北俱芦洲的生灵一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