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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眠听见徒弟在挨打,他赶忙放下手中的书简,往楼上跑。

连他都没舍得打过任何一个弟子,怎么能让别人欺负了去。

他跑得急,但没忘把自己的身形隐匿。

等他来到二楼,见到的就是一幅压抑的画面。

四面墙壁中,其中两面悬挂着历代采女族族长的画像。她们的眼神肃穆冷漠,哪怕是无生命的画,也给人一种窒息的感觉。

蓝枳跪在地上,面前是散落的竹简。这就是之前陶眠帮她抱上来的那几卷,刚刚被蓝玉和重重砸在蓝枳的身上,又落下。

蓝枳伸出两条手臂,衣袖挽得很高,一直挽到上臂。白皙的皮肤上多了道道青紫的痕迹,都是被竹条抽出来的伤痕。

她默不作声,安静地承受着这场无妄之灾。而在她的面前,那个纤细的、透着病态之美的女子,就是她的母亲蓝玉和,采女族现任族长。

陶眠无声息地靠近蓝枳,他以为蓝枳在默默流泪。

可蓝枳没有,她的眼神空洞,对此逆来顺受,仿佛正在承受疼痛的不是她,她把自己的灵魂抽离,这样对她是一种保护。

她不去想亲生母亲为何要如此苛刻地对待她,探究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反而会将自己拖入痛苦的深渊。

蓝枳的手臂在微微颤抖。皮肤火烧似的疼,手臂举起的时间太长了,在发胀泛酸。可是她不敢放下,因为这样会惹母亲生气。

但就算她足够听话,蓝玉和仍然无法撒气。

“娘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哑巴吗?”

“娘,”蓝枳的嗓音有些发哑,“我不会再和他说话。”

“不说话就够了吗?你是蓝家未来的族长,你的一言一行,都被族人看在眼里。一旦你有不合规矩的地方,我们蓝家要怎么被人戳脊梁骨?你将来要如何嫁人?如何接下族长之位?”

蓝枳默默地等待母亲说完。她在心里想,反正就算她什么都做得很好,族人还是会在背后说他们蓝家怎样。

如果不是因为灵石只认定蓝家人,她们早就被轰下台了。

可这些话,蓝枳只敢在心里说。母亲出生的时候就是弱胎,身体不好。后来又冒着生命危险诞下后代,险些要了她的命。

如果蓝枳敢在这里顶撞母亲两句,那蓝玉和又要被她气得卧床不起。蓝枳不是没有反抗过,只是每一次的反抗,都让她觉得很无力。

她像被拖进了一个泥沼,拼命往上爬,却有人死死地拽住她的脚。

她回过头,拖住她的人,是她最亲的母亲。

蓝玉和尖锐的声音从头顶不断地砸下来,蓝枳愈发地疲惫。

她自暴自弃地想,不如把手放下来,歇一会儿。那样母亲可能会用竹条抽她的背,背上的伤好得很慢,上一次的痕迹还没有消去,有的地方在渗血。

或者直接逃走吧,但楼下有守卫,她跑不出这个门。

为什么她不能长出翅膀呢,要是她生下来是一只小鸟就好了。不,最好她不要出生,成为孤魂野鬼也无所谓,最起码不会被抽竹条。

蓝枳的脑海中浮想联翩,手臂越来越沉,她要支撑不住了。

她闭上眼睛,心想算了,今天逃不掉一顿毒打,或许晚饭也没得吃。

就在这时,一双手从她背后伸出,轻柔地拖住了她的手臂,酸痛和下坠感顿时消减大半。

蓝枳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她低着头,只有被抽得发紫的两条细瘦手臂,没有什么多余的存在。

可她明显感觉到,那些青紫交加的伤痕在慢慢消失,疼痛的感觉也逐渐褪去。

蓝枳不知道是哪路神仙显灵了,不管是哪路,她都由衷地感谢他。

这样的神迹,哪怕出现一次,也足够安慰蓝枳很长时间。

蓝玉和伸手扶住额头,蓝枳知道,这是今天的训诫即将结束的预兆。

母亲身体不好,不能发太长时间的脾气。蓝枳偶尔会在心里偷偷感激这一点,同时又觉得这种心思很罪恶。

终于,母亲让她离开了。这次的惩罚是不许吃晚饭,和把地上的竹简抄十遍。

蓝枳感恩戴德。比起被关小黑屋,抄书和不吃饭算是很轻的惩罚了。

她实在是怕黑,因为黑暗会让她感知到自己有多么孤独。

她放轻脚步,也不敢走得太快。如果步态失仪,母亲会把她叫回去继续训斥几句。

呼痛当然也是不能的。她敢说一句疼,母亲绝对会罚她十倍,并责骂她。

当族长要吃的苦多着呢,现在这点疼算什么?

母亲一定会这么说。

蓝枳今天跪了很长时间,不想再给自己找更多的麻烦。她用受伤的手臂搂住竹简,离开二楼。等到了一楼时,她的脚步就轻快许多。

蓝枳有自己的处所,很简陋,比族中大部分的房屋都要破旧,因为母亲当着族人的面说,未来的族长不能在族人前面享福。

蓝枳对于母亲的安排无异议,房子漏了补补就是,这点小事不成问题。

好在采女寨没有冬天,否则她那个四面漏风,风一吹,像个乐器的破屋,真挺叫人头疼。

蓝枳抱着竹简回到自己的屋子,点燃一盏油灯,开始抄书。

她坐在桌前,腿还不能够到地面,后背却挺得笔直。

抄到一半,蓝枳吸吸鼻子,似乎闻到很香的味道。

是炸得酥脆的油饼,和炒得很嫩的新笋。

蓝枳心想,她一定是太饿了,都出现幻觉了。她擦擦嘴角不存在的口水,强迫自己定住心神,把剩下的书抄完。

然而,当她偶然间一抬头,真的在书桌上发现了一盘摞得高高的油饼,和一碟鲜嫩的笋。

蓝枳揉揉眼睛,她以为自己眼花了。

她默默地掐了自己一下,疼得嘶一声。

食物没有消失。

蓝枳这回可顾不得许多了。她把笔丢到一边,伸出两只手,一手抓了一张饼,左边咬一口,右边咬一口,都是她的。

油饼散发出来的热气熏得蓝枳几乎要流眼泪。

她忍住哽咽的心情,泪眼朦胧间,发现书桌对面忽而出现了一个笑眯眯的少年。

“饼好吃吗?”

他这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