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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墨钓轩回到家中,连襄果真不再做那个关于孩子的噩梦。

她如今每晚能够正常入睡,然而她的身体状况却并没有因此好转,反而变得嗜睡、虚弱,整日疲惫乏力,做什么都神情恹恹。

夏之卿不耐烦见她这副姿容,她也懒得理睬对方。夫妇二人貌合神离。终于,连襄先忍受不了,带着一伙丫鬟婆子搬出夏府,到山中别院休养。

来到别院,山间的静谧宜人,让连襄烦郁的心情消减不少,周围伺候她的人也跟着松了口气。

这公主殿下的脾气真是叫人受不住。

然而某日连襄在花园中赏花,忽而惊叫一声,向后退了数步,险些跌倒在地。

她这么突然发作,把四周的侍从也吓得不轻。他们赶快把连襄送到房间,又把大夫请来。

除了连襄自己,没有人知道她看见了什么。

三公主这回一病倒,如同秋日的花枝委地,身体再也无法恢复到曾经。

她整日说些胡话,一会儿是被她害死的丫鬟碧湖,一会儿又是二房的孩子。

甚至有一日,她提到死去的元家公子的名字。

连襄半梦半醒,喊了一整晚的元鹤,求他救她。丫鬟下人都听见了她凄惶的喊声,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说话。

红苕把人都轰走,独自留下来照顾连襄。

夏之卿在这期间来过两次,但每次连襄见到他就尖叫不止,根本无法相处。久而久之,夏之卿也不愿来了。

每日陪着连襄的,只有红苕一人。

这天清晨,连襄坐在铜镜前,镜子映出她憔悴的面容,她怔怔地呆望着镜中的自己,做不出什么鲜活的反应。

红苕在她身后,手执一把鎏金梳,为连襄一点一点梳开发结。

自打连襄病后,她的食欲也迅速消减,吃得很少。一头乌发也变得枯槁,失去光泽。

她像一盏即将枯竭的灯,米粒大的灯火摇曳着,旁人吹一口气,她就要熄了。

红苕和她说话时,都是轻声细语,生怕哪一句语气重了,连襄又要闹起来。

“驸马前些日子送来好些布匹,殿下可去挑一匹,做身新衣服。

山下的市集也满热闹,据说有蓬莱来的道士,在那里支了个摊子给人算命。

殿下近来吃得愈发少了,若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您尽管跟红苕说。

对了,白鱼先生前段时间还托人到我这里问,殿下近来是否还做噩梦……”

红苕的声音温柔低缓,但她说的话,连襄几乎都没有反应。

除了最后一句。

提到白鱼这个名字,连襄的眼皮动了动。

“白鱼……白鱼……”

她倏地抓住红苕为她梳头的那只手,眼睛死死地瞪着,眼底一圈青黑。

“红、红苕,你去为我……把白鱼……把白鱼先生请来!”

“殿下……”

“对,请白鱼……他肯定会救我,他一定有办法救我的!”

连襄提高了声调,说到后面,又变成痴痴呓语,像是自己安抚着自己。

她的双臂交叉环抱住两肩,身体不停地打着冷颤。

红苕的手腕被她抓出一圈红痕,但她毫不在意。她把手中的梳子轻轻放在妆台之上,一只手搭在连襄的后脑勺,像安慰弱小的孩童,慢慢地与她说话。

“好,殿下放心,我一定把白鱼先生请来……”

铜镜映出红苕的一双眼,她的眼神中有着无尽的冷意。

戴着面具的白鱼先生在三日后抵达别院。

“想不到,上次一别之后,三公主竟然憔悴至此。”

白鱼和连襄仍然保持着席地对坐的姿势,偌大的房间,除了他们面前各自的茶案,其他什么布置都没有。

连襄的状况已经相当糟糕。她甚至连白鱼说的话,都要反应好半天,才能明白他的意思。

“先生……先生救我……”

连襄早就没有了初见白鱼时趾高气昂的姿态。先是心里的病,而后心病侵蚀身体,她的身子也垮了。

连襄彻底被击溃,她希望谁能来救救她。

但白鱼先生回给她的话冰冷无比。

“这是你自己造就的孽果,怨不得,也救不得。”

连襄被那语气中的寒意激得一哆嗦,自从患病后,她变得远比过去畏缩,有人和她大声说话,她都要惊惶半日。

“不,不是,我没有……没有做错事,是他们,这都是他们的错!”

连襄坚持认为自己没有错。

门外只有红苕一人守着,在这段日子中,她已经成为公主殿下最信任的人,地位要高于其他的侍从。

她让任何人都不准靠近这间屋子,屋内,连襄的声音偶尔传到她的耳中。她在用求救的语气跟人说话,但红苕无动于衷。

白鱼一件一件,指出连襄犯下的罪。

“你因妒忌之心,害死你的丫鬟碧湖,只因为夏之卿在你面前夸了她两句。碧湖自小就学着如何侍奉于你,全心全意待你。她委身于夏之卿实非自己所愿,而你非但没有将她从泥沼中救出,反而用力推了她一把。你从不把她当作人看,只视为一个不值钱的花瓶,想砸碎就砸碎。碧湖,是你的一罪。

碧湖之后,你又害死了夏之卿妾室的孩子。那孩子本来与你有缘,你却强行斩断这缘分,甚至剥夺了它的生命。孩童无辜,你犯下害命之罪,这是你的二罪。”

连襄听他提起碧湖,提起二房的孩子,神情有一瞬恢复清明,尖锐地回击着白鱼。

“不,那不是我的错!碧湖是个下贱的奴才,她贪图正妻之位……而那二房,她也是居心叵测!如果、如果我不先下手为强,那现在死的就会是我!我不能死——”

连襄为自己辩解,她从不认为是自己的错。

她是公主,高高在上。碧湖和夏之卿的妾又算得上什么呢?命比草贱,还不是她想杀就杀!

白鱼先生冷眼望着她,看她执迷不悟,看她疯癫不休。

连襄根本毫无悔意。

白鱼安静地注视着她的丑态,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最终吐出来的话也都是颠倒混乱的,偶尔还要叫喊。

记忆力的粉裙少女似乎离他很远很远了,那是镜中的幻影,还是水底的斑斓呢?白鱼心想,或许她从未真正存在于世。

他凝望着连襄,半晌,忽而开口打断她的疯态。

“那元鹤呢。”

他问。

“他是从未对不起你的人,连襄,这你又要如何狡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