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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筝的头七一过,马上就要迎来元日离山的日子。

他走得静悄悄,只和陶眠道了别,没有惊动山下的人。

那日荣筝走后,他们回到观中,四处寻觅黄答应的影子,却怎么都找不到鸡。

找了半个时辰,陶眠说别找了。黄答应只是离开这里,在山中的某一处静静地卧着,直到死亡来临。

它不会被任何人找到。在地上一粒未动的米,就是它无声的道别。

荣筝走了,黄答应也走了。

很快,元日也要回到京城。

他担心陶眠自己一个人在山中不便,想把他一起带去王城。

但陶眠摇摇头。

“元日,一个人的日子,我是过惯了的。”

他轻松地说着,元日却莫名地感伤起来。

“别这么容易难过,”在临行之际,他拍拍少年的肩膀,“你将来走马上任,也是要肩挑一方百姓的父母官。一味地伤怀,会变得软弱可欺。”

新科状元年纪轻轻,还没有脱去少年气。听陶眠说“软弱”二字,不禁为自己辩解。

“我只是容易共情,心思敏感罢了……”

陶眠把手收回来,笑眼望他。

“共情不是坏事,但你要把你那颗敏感的心藏起来。元日,山下的人都戴着假面,手中拿着刀子,不要向他们轻易敞开你的真心,那只会使你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陶师父……”

“不过,也别太担忧。”

陶眠又怕他过分天真,轻信于人,又担心说得太过,就要磨损他的一腔热血,叫他太早变得世故圆滑。

左右为难啊……

他到最后,只能告诉元日——

“你永远有一条退路。元日,在山外过得不开心了,就回到我这里来吧。出世还是入世,无非是一次内心的转向。”

“好。”

“既然都选择做官了,就要做个好官。无愧于天,无愧于民,无愧于心。”

“元日谨记。”

少年郑重地点了点头,最后与陶眠道别。

离山的路,还是那条狭窄幽长的黄沙小路。元日骑着骏马,那是多年前,陶眠送给他的那匹小黑马,如今已经长成了威风凛凛的模样。

仙人站在盛开的桃树下,挥手与少年作别。

骏马载着意气风发的状元郎,一路至王都。

路途颠簸遥远,就像元日一生颠沛跌宕的仕途。

元日走后,陶眠又恢复了原本的生活。

每日浇浇花,松松土,给山里的徒弟们带点好吃的,和他们说说话。

金手指暂时未出现。不出现是好事,陶眠近来还真没什么心情,去迎接新徒弟。

笼子里养的三只鸡,先后随他的弟子们去了。

大鹅、狗兄和猫兄,也都不在了。

窗前飞来又飞走的圆胖麻雀,不是他曾经养过的三百岁麻雀。

飞天蟑螂倒是坚挺了一段时间,最近也耐不住寂寞,不知道都出走到了何方。

……可能也是他最近下的蟑螂药比较管用。

桃花山的日子宁静安然,陶眠偶尔一个人把竹榻搬在树下,双手垫着后脑勺,两脚交叠,脚尖轻点。

一边眯起眼睛数树叶间漏下的阳光,一边挂念千里之外的元日。

元日这个官当的并不顺利。

起初还算顺风顺水,他是新科状元,又有蔡伯从中斡旋,京城那边有人帮衬。

元日在翰林院供职,还多次受到天子的赏识。

这些事都是蔡伯与陶眠闲聊时提到的。元日知道陶眠不喜朝堂政事,在往来的信笺,中,极少与他提及,只是说自己这边安好,再问陶师父好不好。

元日向来报喜不报忧,日子久了,陶眠的心底就不踏实,只得与蔡伯聊聊。

蔡伯倒是劝他放宽心。

“元日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就算拼了我这条老命,也要助他,闯出个名堂来。”

蔡伯都保证到这份儿上,陶眠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元日考中状元,又做了官,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深厚背景。如此优越的条件,给他说媒的人,几乎要把门槛踏破。

但对于这些热情的媒婆,元日一概谢绝。偶尔有长辈给他介绍,他也总是笑笑,把话题岔开。

陶眠对此事有所耳闻,但他也不愿催促元日。蔡伯倒是着急。

这回规劝的那个人,反而变成了陶眠。

“元日心里有谱,我们这些老家伙,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从蔡伯与人相识,也过了十余年。这么长的时间,陶眠的容貌都没发生变化,蔡伯多少能猜到些真相。

但他从未深究过,只把陶眠当作关系很近的忘年之交。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说忘年交,倒也没错。

陶眠说元日的缘分未到,只是还没有契合的人出现。等到那个人出现,不用谁开口,自然水到渠成。

要不怎么说仙人说话灵呢。

没多久,陶眠就发现,元日的信中,时常出现一个女子的名字。

这位女子姓夏,名晚烟。据蔡伯介绍,是夏将军家的长女。

不过这养尊处优的长女自幼身体孱弱,本来到了年纪应该被送入宫中,却因为前一夜感染风寒,咳嗽不止,不得不选择放弃。

这感冒来得可真蹊跷——陶眠当时从蔡伯口中听到这件事,第一反应就是如此。

这位夏小姐,看来是个聪慧机敏的姑娘。

不愿做被囚禁的鸟儿,宁可让自己被人指指点点,年纪渐长也无惧。

但身体差也是真的,元日在信中不止一次提到过。

蔡伯对这位夏小姐评价很好,他极力撮成这桩亲事。

陶眠倒是不在乎什么门当户对,他只关心元日的感受。

元日一两年能回一次桃花山,短暂地停留几天。

回山的日子,也只是帮陶眠忙些浇花煮饭的活计。

元日在忙活,陶眠就坐在竹椅上,盯着青年挺拔的背影,看他忙前忙后,突然问了句——

“元日,那信中的神秘夏小姐,如何?”

元日背对着他,正在劈柴。一斧子下偏了,喀嚓,木头飞出去,斧头却嵌进了木墩内。

“夏小……晚、晚烟她,很、很好的。”

连一句话都说不利索,还没聊几句话呢,耳根就通红。

陶眠一怔。

看来是陷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