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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眠动手了。

仙人不可轻易动怒,因为他得了一分天道,有了震天动地的力量。

他们不会放纵自己的情绪,天地变色,灾异就会出现,百姓要受苦。

如果可以,陶眠也不想如此。

风波后他唯有庆幸荣筝提前叫村民们先走,不然伤及无辜,陶眠又要自责许久。

但现在,他还来不及想许多。

陶眠极少用剑。剑在他手中,太过锋利,仙人平时不喜欢摆弄这些尖煞的物件。

但现在,那柄平庸的剑到了他手,竟然也能变得如同那些百年千年的神器一般,锋芒逼人。

陶眠一个起手,万道剑气乍现,还沾着丝丝水光。

冰夷剑法。

陶眠就要用这套曾经传给六船的剑,来对付如今的沈泊舟。

沈泊舟和陆远笛荣筝已然斗了半晌,自身有消耗。

面对仙人,他自知胜算不大。

逃跑虽然丢人,但对于现在的他,却是最有利的办法。

若是换作一年前,沈泊舟权衡利弊,一定毫不犹豫地逃了。

但如今的他,不知为何,却死拧着一根筋,坚决不逃。

破釜沉舟。

他想他大概是疯了,扮演太久六船的角色,人也变得又老实又傻,固执地坚持一个道理。

和仙人打,怎么能赢呢。

可他一甩剑上五师姐的血,迎上了仙人的攻势。

剑气扬起了地面的火,他那身浅白的衣服染了灰,被风吹得猎猎鼓起,如同飞蛾扑火。

剑刃相接,仙人也看清了沈泊舟的眼。

那双眼,把他带回了初到千灯楼的日子。

风光的沈家二公子,抬眸乾坤阔,日月星辰都无法遮蔽他的一身光华。

若是当初,仅擦肩而过,该有多好。

他还能听着薛掌柜讲些沈二公子的八卦闲言,只把他当作个有些天真嚣张的富家子,付之一笑。

……

沈泊舟用他的剑挡下了十余道剑气,却仍有几道越过屏障,刺入他的体内。

这些剑气厉害极了,如同被淬毒的针扎入体内,让他差点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但是沈泊舟没有放弃。

他依然向着陶眠袭来,带着一股不肯回头的决心。

陶眠挡下了他的一击,在还击时,又是数道不客气的剑意。

沈泊舟的衣衫,渐渐有多处被血迹染红。

或许是疼痛将他的眼睛激得猩红,他的剑招也愈发狠厉。

转瞬间,又是数十剑,半空中传来武器铮铮的响声。

陶眠知道,沈泊舟已是强弩之末。

“放弃吧,”他说,“负隅顽抗,只会让你死得无比痛苦。”

沈泊舟犯下的罪过太多。如果说他之前做的恶,与陶眠毫不相干,对他动手还有些不讲道理。

那他烧山、伤荣筝来望、害村民离开故土……桩桩件件,陶眠无法再轻易放过他。

沈泊舟今日必须谢罪,仙人最大的让步,是叫他死得轻松些。

可沈泊舟不愿屈服。

他的左手已经抬不起来了,没有力气,外加受了伤。

右手不是他惯用剑的手,使起来有些不够灵活,但他毅然向仙人挥出了剑。

剑刃相接,又分开。左臂传来的疼痛突然加剧,这让沈泊舟一时间没有承受住,单膝跪了下来。

他右手握剑,用力扎进地面,支撑着身体,大口大口喘气。

前方传来草叶摩擦的声音,紧接着,一双墨色的布靴,出现在他面前。

冰冷的剑尖,缓缓抵上他的喉咙。

沈泊舟被迫抬起头,嘴角额头带血。

喉咙一口腥甜,他咳嗽一声,又是一口血吐出来。

他仰望着仙人,唇角向一侧咧开。

“你总是这么高高在上。”

“你不是我的对手。”

陶眠说出这话时,语气没有一丝倨傲,只是在陈述事实。

“是不配做对手,还是不该做对手?”

沈泊舟问出这句话后,陶眠沉默了。

这沉默也在沈泊舟的料想之中。

他的视线从仙人淡漠的脸上滑走,瞥见了旁边昏睡过去的荣筝。

荣筝被陶眠的结界保护起来。即便周围是重重火光,她依旧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沉沉睡去。

“为什么,”看见荣筝的那一刻,沈泊舟的神情再次变得不平静起来,“浮沉阁的头号杀手,手上的人命不计其数。你肯接纳她做徒弟,却要计较我过去的错?”

“我说了,我给过你机会。”陶眠只是重复他说过的话。

“那算什么机会!”沈泊舟重新望向陶眠,眼神中又恢复了偏执癫狂,“你给了你徒弟想要的。你的大弟子要门派,你给了。二弟子要皇位,你给了。三弟子四弟子要以自相残杀的方式斩断恩怨,你也允了。荣筝,她想了断过去,你就保护她不被浮沉阁的势力骚扰,还为她寻医问药,让她苟延残喘。”

“但是我呢!师父,我只是想要水生天。我的灵根被仇人挖走,灵根对于一个修士有多重要,师父真的不明白吗?您明白的,您这么尽心尽力地给那个人找水生天,不仅是什么叫他听雨听风听鸟鸣,是为了保住他的命!

我也是为了活命。更何况,灵根被挖走,是我情愿的吗?是你的好弟子六船抢走了这具躯壳,却没本事保护好它,才让我突遭横祸。过错不是我犯下的,后果却要我来承担!

师父,我总是向您要公平,您却从来没有真正听过我一言。我如此迫切地要最后的水生天,您明白一切,却总是不应允。如果您早答应了我,我又怎会出此下策?桃花山又怎能遭到这场灾祸?”

沈泊舟字字句句,出于本心。

这一年的短暂时光,不论出自何种原因,陶眠待他是好的。

有时候沈泊舟都会忘记自己的身份,把陶眠当作真正的师父。然而每当他兴起这样的念头,他又会无比痛恨陶眠。

为什么他的师兄师姐,不论提出怎样过分的要求,陶眠都一口答应了。

而到了他这里,他只是要活下来,陶眠都不肯松口。

这样两股极端的情绪拉扯着沈泊舟,让他痛苦,也叫他茫然。

他再也承受不住这般煎熬,索性放弃摇摆,彻底堕落成一个不可救药的恶人。

反正不论他怎么做,陶眠待他,永远都比不上师兄师姐。

那他做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陶眠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沈泊舟是魔,如果和人类的年龄相比,他或许不算年轻了。

但在千岁的仙人眼中,他依旧年轻。

仙人的眼底渐渐浮现了一丝哀伤。

“徒弟,”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此生唯一一次承认沈泊舟的身份,“你还想要什么呢。

最后一块水生天早就在你的体内。它落在了一根树枝上,我把它取下,混在药里,让你喝了。

在还没有离开桃花山的时候,你的身体中,就已经有了一块水生天。

师父不是不想给,而是给不了第二次。你不需要做什么,也不用要求什么,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

怕你失了道心,怕你走邪路,才考验你至今。你只要在树下敞开怀抱等待,果子就会落在你的怀中。为什么偏偏要把那树砍断呢。

你明明应该感知到水生天在你体内,已经是完满的一块。但是你的双眼总是在追寻,无法安定。

徒弟,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