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井村吃过晚饭后,老杨带着几个村干部,程思宁也带着学生们,大家一起坐在悬崖旁的一处平台那儿说话。
这个村子贫穷落后到……连手电筒这样的东西都没有。
所以天黑以后,整个村落陷入一片黑暗。
老杨带着程思宁来到的这块平地上,有块极大的石头,表面是光滑平整的,高度也刚刚好,像个桌子。
村民们围着这块大石摆放了一些树墩子做的板凳,招呼程思宁等人坐下。
此时气温不冷不热,一轮明亮的皓月当空高挂,清冷的月光照在平静的波涛上,倒是能将此时勉强照亮一点点。
妇女们烧了开水,拎着水壶和竹杯过来。她们在竹杯里放了些干果,又添了些开水进去。
然后村干部们热情地向程思宁介绍,说这是杀人茶……
他们还劝程思宁多喝一点。
程思宁:???
学生们:!!!
小豹子:(暗中观察.jpg)
程思宁仔细问了一回,才知道这是砂仁果泡的茶。
砂仁果,被当地人奉为圣果。
谁有个头疼脑热、发烧感冒、呕吐腹泻的,据说就用这种砂仁果干煎成浓浓的药汁,一连喝上几天就好了。
程思宁试了一口……
发现自己实在是接受无能。
——这砂仁果有种难以言喻的腥气,气味儿像樟脑丸,泡了水以后有种淡淡的咸、微微的辣、还有种说不出口的苦涩。
好在老杨他们也没揪着这砂仁茶说什么。
主要是程思宁在引导着他们,问他们往年都种些什么,收成怎么样,又问这地方的气候如何……
老杨和村干部们一一作答。
程思宁大致能想像出,这个村子一直这么贫穷着。
一个四十多岁的村干部期期艾艾地问程思宁,“程老师,你甚么时候可以开始教我们种田?”
程思宁想了想,说道:“可能真没这么快。”
然后她就听到了好多人默默地叹息。
她甚至还能感觉到村民们的失望与失落。
程思宁默了一默,说道:“因为我发现,靠我这个团队的力量……可能还不足以改变你们这个村子的面貌。”
“这不代表我会撂挑子。”
“你们放心,只要你们愿意配合我的工作,给予我土地和人力上的支援,你们会得到收获和报酬。”
“我只是在想,或许我还应该多找些团队来……”程思宁解释道,“这会是个浩大的工程,所以大家不要着急,我们要慢慢来。”
村民们齐齐愣住。
半晌,老杨颤颤巍巍地开了口,“程老师,你的意思是……你会留下来,帮我们出主意教我们种田,对吗?”
程思宁笑道:“对!”
半晌,村民们突然齐齐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夜里光线不太好,程思宁也不知道现场有多少人在。
但听这声势……
似乎是整个村子里的人全都在?!
村民们欢呼过后,不少人开始了哭泣:
“太好了!终于有人来救我们了!”
“以前不管有什么好事,全都落到三河村头上……这次终于轮到我们!”
“什么时候开始啊,我等不及想开工!”
“我比你还心急呢什么时候收谷子啊……”
“刚才程老师还说,会找其他人也来帮我们脱贫,不知是教我们种什么呢?”
“养猪吧!我想吃猪肉啊!”
“鸡鸭鹅都得!养鱼又得!我不挑的,有肉吃就行,什么肉无所谓!”
……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天,然后兴奋地大笑了起来。
程思宁和学生们也笑了。
夜深了,大家各自去休息。
程思宁抱着儿子躺在干草垛上,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她皮肤嫩,裸露在衣料之外的皮肤一触碰到粗糙的干草,顿时起了疹子。
最终,程思宁只能离开了草垛,在屋里找了块比较干净平坦的靠墙之处,席地而坐,背着墙壁就这么勉强睡去。
第二天一早,程思宁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浑身僵硬、肌肉酸痛。
学生们的情况也差不多,人人眼窝子下都挂着厚重的黑眼圈,个个腰酸背痛。
程思宁躲在屋里做了十来分钟的拉伸,觉得身体舒展了些,才离开了屋子。
昨天程思宁有把带来的粮食分了一半给老杨。
今天老杨专门安排一个妇女,煮了早饭给程思宁一众吃。
村里人把程思宁一众当成贵客来招待,早饭特别丰盛。
有熬得绵软稀烂的白粥,还有当地特色——猪肠粉。
猪肠粉跟猪肠没有半点关系。
它其实是米面产品,需要将大米磨成米浆,备用。
然后生火,烧一锅开水。
开水里放一张扁平的大圆筛,再在大圆筛里铺上一块干净的白布。
一个妇女将事先磨好的米浆浇上一勺在白布上,快速晃动大圆筛。等到米浆流满整块白布时,附在白布上的米浆也差不多熟了。
这妇女飞快地捧着大圆筛朝旁一抖,白布就被她抖飞到一旁去,被另外一个妇女麻利地接住。
接下来,这个妇女会用一根筷子很麻溜地将白布和已经蒸熟了的米浆分开……
那一层薄得像纸、甚至有点半透明的米浆就叫“布拉肠”。
其他的妇女会把这张极大的“布拉肠”重新平铺在干净的大圆筛里,然后在里头加入切碎了还混着葱、盐末、五香粉和布拉肠碎,再把平铺好的布拉肠混着所有的食物卷成卷饼,最后切成一段一段的。
这就是“猪肠粉”……
它其实就是薄薄的一层没有味道的大米粉皮,里头包裹着咸香味十足的切碎了的大米粉皮。
程思宁等人吃得胃口大开。
毕竟昨晚才见识过水井村人烹饪的原生态晚饭。
完全不放油的紫苏炒小鱼虾,和完全不放油的水煮菜……味道真的怪怪的。
今天这猪肠粉显得多么美味!
吃过早饭没多久,太平村村长老陈就带着人过来接程思宁一众。
老杨不放心,追着程思宁要联系方式。
程思宁把自己在青华大学科研一院的地址、科室号写给他,还留了自己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但很尴尬的是,老杨他不识字……
程思宁叹气,心想日后这脱盲工作也得安排上。
她想了想,觉得老杨不识字,也就不太可能给自己写信。
于是她又交代老扬,“你不用担心我一去不回。这样吧,你可以每隔一个星期五就去军区找小杜,我会打电话给他,把最近的工作安排说一说。”
“或者你也可以让小杜帮你打电话找我……”
“不要担心,最多两个月就会结果的。”程思宁说道。
老杨依依不舍地点点头,眼睁睁地看着程思宁一众跟着老陈他们走了。
老陈刚开始没说啥。
一下山,老陈就迫不及待地问程思宁,“程老师,你刚才……那是已经决定要帮扶他们水井村了?”
他急得不得了,“那、那我们太平村……”
“哎哟程老师你跟我说实话,我们太平村还有戏吗?”
“早知道就应该请你先去我们村看看的!”
“我们村也很穷哒!”老陈急得团团转。
程思宁笑了,“没事啊陈村长,我们同时做两个项目也可以的。”
老陈有点不相信,“你们有多少人手啊,同时做两个项目……忙得过来吗?”
程思宁笑道:“忙得过来!对了,太平村离这儿远吗?”
老陈摆手,“不远不远!”
——太平村是附近五个村庄里唯一一个既不靠山、也不靠海的村子。
它的地理位置特别尴尬。
它在山脚下,整个村庄建立在一片斜坡上。
红溪河村在它上面,平时红溪河村的村民们能上山采点儿山珍野菜野果什么的,改善一下生活。
大石村在它下面,土地相对比较肥沃些。
太平村呢,只有一大片的斜坡……要是它坡度够大呢,倒还能开垦成梯田;但问题就是它坡度不大,平时人们居住在这儿也觉察不出。
但一种田吧,水往低处流,每一亩田总有一半儿被旱死!
再就是太平村的土壤也不怎么样,总有大大小小的石子儿,太平村的人都捡了几百年了,那些石子似乎怎么捡也捡不完……
相对于水井村,太平村也很窘迫。
——水井村是远近闻名的困难集体,国家对它……有种无限的包容。平时就不征它的农业税,到了灾荒年,都不需要水井村打报告,救济粮直接就拨下来了。
——太平村确实没水井村穷,但也没好到哪儿去。所以太平村年年都要缴粮、缴农业税!可村里确实出产不丰啊!缴完粮、缴完农业税以后,太平村比水井村还穷!!!
所以老陈现在特别需要专家的建议。
他想知道他们村到底适合种什么样的农作物,最好是经济型的,好让村民们稍微松口气。
说是说,太平村距离水井村不怎么远。
可程思宁一众还是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才赶到了水井村。
太平村的精神面貌就比水井村强些。
水井村就像个叫花子窝。
太平村就是个普通的村子,大多数村民的房子比较破旧,可也有几幢房子看起来高大气派。
而且村民们穿的衣裳……虽然也打了补丁,但相对干净体面些,不至于蓬头垢面。
他们大多数都有鞋穿,哪怕没有布鞋,脚下至少也都穿着草鞋。
这村里的孩子也更活跃,鸡飞狗跳地跟在程思宁一众人身后,不住地做鬼脸、又时不时尖叫几声,试图引起小豹子的注意。
只要程思宁一回头,村里的孩子们就作鸟兽散……
程思宁一跟老陈说话,孩子们又聚结在她身后,一会儿怪叫、一会儿嬉笑的。
老陈骂了孩子们一通,又向程思宁道歉,说乡野孩子就这样儿。
程思宁表示不介意。
抵达太平村不久,老陈就张罗着吃午饭。
程思宁没说什么,但姚丽谢伟他们交头结耳了几句,大意是太平村确实没那么穷……
现在已经是八四年,水井村太穷所以还在沿袭生产队的大锅饭制度;太平村已经按规定摒弃了生产队制度,开始搞起了家庭联产承包合同制。
只是现在刚插完秧,田地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村里的男人们大多不在。
而家家户户都生起了炊烟,村落变得安静,处处都是菜刀叮叮咚咚砸在菜板上的声音、女人们呼唤孩童们回家的声音……
太平村没搞大锅饭制度。
老陈将程思宁一众带到了他家去,在他家吃午饭。
程思宁赶紧让谢伟将自带的大米、油和鸡蛋交给老陈。
老陈推脱一阵,最终还是笑呵呵收下了。
而老陈家的伙食还算不错。
白米饭管够,菜肴有广式腊味合蒸,虾酱炒豆角,清炒菜心和一道虾干蚝豉煲咸蛋芥菜汤。
昨天在水井村,程思宁一众都没吃好。
今天的菜肴么,有肉有素有油盐、烹饪水平很不错,而且极具地方风味。
连程思宁都忍不住加了半碗饭。
大家都在称赞老陈老婆的手艺好,臊得妇女一扭身,捧着碗就跑了。
程思宁捧着饭碗,一边吃饭一边和老陈聊天,问的也是太平村历年来的种植、收成情况,以及太平村现在的人口结构。
老陈一一作答。
程思宁对这个村子有了大致的了解。
吃过午饭又休息片刻,在老陈的陪同下,程思宁准备去看看村里的耕地情况。
然而这时,三河村的村长老李闻讯赶来。
他上次在军区大院和程思宁开会的时候就闹得不欢而散,还很看不起娇滴滴的程思宁,觉得一个城里的大小姐懂什么庄稼懂什么农学……
可当他听说太平村和水井村都邀请程思宁去村里做实地考察时,老李又觉得不爽了。
毕竟这些年来,无论上头派出什么样的考察组,都是在他三河村落脚的。
最后上头拨付下来的好处,也全都落在三河村。
现在老李就很担心,虽然程思宁看起来过于美丽柔弱,啥也不懂的样子,可老李还是害怕有啥好处被水井村和太平村给截了胡。
老李觉得,他必须呆在现场,亲耳听听那女的都跟老陈说了些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