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了刘季,吕雉才算知道了,什么叫穷,什么叫难,相比之下,她以前在吕家理家,那真是享福。
她一个大小姐,用最快的时间学会了家里的活儿和地里的活儿。
除了家里家外,她还得侍候公婆,还照顾子女,还得应付以前跟刘季相好的女子和生下的儿子-------
“那就是吕家的大小姐,不是嫁不出去,谁嫁给刘季啊!你没见曹负跟刘季儿子都有了都不肯嫁他。”
结婚很长时间,她都要忍受这样的议论。
但,她告诉自己,刘季不是一无是处好处。
那日,吕太公明白告知刘季:“你娶了我女儿,可能会得罪县令。”
刘季无所谓:“我没娶你家大小姐,也得罪很多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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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酒后,夏侯婴说:“嫂嫂,你以后可能要做一辈子亭长夫人了,县令因为大哥娶你,不许他升迁。”
刘季笑笑,道:“不关你嫂子的事,县令看我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不升就不升,谁稀罕在县里那听人使唤的官,还不如亭长自在。”
吕雉有些歉意:“误了你前程。”
刘季半点不往心上放:要“真是我的前程哪里是他能耽误的?”
当时他已经四十多岁了,还经得起几次不能升迁的蹉跎,他不过是安慰她罢了。
……
刘季并非不维护她这个妻子。
那次,她第一次拿起来农具褥草,被大嫂二嫂笑话不会,她越是急越是做不好,他们越是笑得厉害,刘季一把过来拉起来她,说:“干了半天回家歇着。”
然后当着大嫂二嫂的面说“:会薅草有什么了不起,下一次看到她们不识字,你也这么笑她们。”
最不能忘记是那次听到噩耗,吕家满门被仇家追杀。
吕雉跑到吕府,刘季已经先一步到达,一看到她就喊:“别进去,别看!”
然后,跑过来一把抱住她。
也许是她那天她一直打颤,后来一直觉得那个怀抱很是宽厚温暖。
她事后才发觉他跑得比县里的官兵要快很多。
后边的后事一直事他料理,吕泽和吕释之都还小,他以半子之礼把一家人安葬。
从那个时候呢,她慢慢觉得自己嫁的,不仅仅是一个喝酒闹事的人,不仅仅是进门后就让自己做后妈的人,也不仅仅是老是偷她首饰换酒的人。
吕太公被仇家害死之后,吕雉认真对刘季说:“仇家未必肯善罢甘休,也许会找到这里来,你给我一纸休书吧,我们家的恩怨,是认识你以前的事情,犯不着连累你。”
她并没有想到刘季会那样说:“你是我妻子,你活着,我护你周全,你死了,我给你报仇就是了。”
他说得自然无比,就像是理所当然。
就是这句话,一直说到她心坎里,让她第一次有了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
然后,他果然说到做到。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一向不着家的刘季一有空就回家。哪怕一点事没有,听她说说路遇算命先生说他们命好这样的话。
如果自己回不去,就让他的兄弟们看护她们娘几个。有一段时日,不管她做什么,不远处总是跟着几个晃来晃去的人,那是刘季的那些兄弟。
她也是慢慢才发现,他的那些兄弟们,除了会偷她的簪子换酒,其实,也都挺可爱的,或者说,挺傻的,让守着就守着,不管危险不危险,也不管有用没有用。
当初在那个沛县牢房里,慢慢的回忆起来那些被忽略的往事,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婚姻,也不是糟糕透顶的。
生活如果只是辛劳和贫困,并不是不能忍受的。
可是,随着刘季再次去咸阳服徭役,随着陈胜吴广在大泽乡揭竿而起,随着天下大乱,随着刘季起兵,随着刘季成为沛公攻打沛县,就连这种辛劳苦涩中夹杂着这一点点温暖的生活,也过不成了。
她先是被关在沛县的牢房里,如今被关在楚军的牢房里,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仅仅是因为她是刘季的妻子,是刘季最近的家人。
那些不肯嫁给他的女子还真是有先见之明。
即便如此,在沛县牢房里那个暗无天日的夜晚之前,吕雉也从没有觉得多么委屈。也从来不觉得生为女子,比男子弱在哪里。
刘季常常不在家,在家也不帮不上什么忙,她一个人种的地,比人家家里有强壮男子的还好,同时她一个人还把家里料理得井井有条,她一边做农活一边带着儿女,别人看了都打抱不平,她也没有抱怨,一边耕做一边教孩子们认识稼禾。
可是,她还是落到了这种境地,以后她就是一个坐过监牢,当过罪人的女子。
那个监狱的狱卒,禽兽不如的东西侵犯了她。
不管她多么坚强,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晚上,天不应,地不灵,她只是因为身为女子,只因为沦为囚犯,只因为她是刘季的妻子,就被那样的羞辱和侵犯。
醒来,她还要面对沛县县令的羞辱:“你要恨去恨刘季。”
是,他们羞辱她,只是因为她是刘季的妻子,他们要让刘季恼羞成怒,让他颜面无存。
就像今天她被楚兵捉住,也只是因为她是刘季的妻子,所以她是战利品。
这场婚姻带给她的,本身就是梦魇一般的生活。
……
看她沉在梦魇里,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
旁边同样沦为楚囚的申食其犹豫一下,还是伸手拍了拍她:“阿嫂。”
吕雉醒来,一看到叫醒她的人,比在梦魇里还要惊惧:“申兄弟,你在这里!那小丰和小盈,也被捉住了?怎么没有看见?难道是……”
“没有,没有。他们上了季兄的车。”申食其急忙回答。
“怎么会那么巧?你不骗我?”吕雉问。
“我发誓,我亲眼看到他们上了季兄的车。是夏侯婴赶车,阿嫂你放心吧。”申食其急忙回答,他骗谁也不会骗她。
申食其抱着刘婴拉着刘丰不知道跑了多久,才敢稍微停下来,看孩子都快饿晕了,匆匆抢了一个面饼回来,却看到刘丰和刘盈被抱在了车上,他看得真切是夏侯婴和汉王,这才转身朝吕雉的方向跑去。
吕雉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发现因为掐得太紧,指甲都陷在申食其的肉里。
“那,你不一起逃跑,你……跑回来做什么?”吕雉不解地问。
“我不放心你。”这是申食其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