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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元九年,八月。

柳子厚奉旨赴任,即为永州司马。

大唐立国以前,州司马主掌军事,可如今军事大权旁落,自然而言成为一介散职。

如今柳子厚、刘梦得、韩退之等八人是奉旨封官的,贞元帝有心想要借这一朝的学子重扬大唐盛世,自然不会等闲视之。

是以,这八州刺史的人选也皆由贞元帝心腹考核。

一来,刺史俱是主政过一方的大员,可以起到兜底的作用,以免诸司马的草莽之政影响到百姓。

二来,刺史是司马的主官,只要得到刺史的认可,司马同样可以具有不亚于刺史的水准。

这才是贞观帝给诸位学子安排的最大考核。

若真能干出一番成绩来,他们的起点将会远高于吏部取士科的同年。

……

永州

零陵,法华寺。

这里本是柳子厚理想的起居之所,奈何他身上背负着皇命,也就无法同其他的州司马一样挂职赋闲了。

又或者说,柳子厚其实比永州刺史本人还要繁忙。

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寻访永州上下,了解州中的风土与人情,替下一步的施政做准备。

徐徐图之,谋定而后动!

这样一来,法华寺又迎来了其他的主人。

禅院中。

三人对坐于石桌前。

其一人穿着文士长衫,模样打扮得很是儒雅,谈吐不凡,气质脱俗。

这是李常笑。

他正从另一人的手中接过一碗清亮的茶汤,无论温度还是光泽,俱皆有种浑然天成的意境。

氤氲的茶汤飘洒成雾,与后山的密林与草木交合,一口茶汤饮入腹中,顿时有种享尽了山水之美的感觉。

端茶者叫陆鸿渐,复州竟陵人。

擅长茶艺,云游至法华寺,正好与李常笑相遇。

至于最后一个,俨然是一位僧人,其名怀素,是长安之中继张伯高的又一后起之秀。

怀素与陆鸿渐皆已经是垂暮之年,与二者相比,李常笑看上去年轻得不像话。

可怀素当年在长安待过,是清楚李常笑相貌与气度的,自然不会认错他。

开元帝倘若在世,恐怕已经有百岁了。

李常笑作为开元帝的师尊,无论辈分还年纪,都能碾压他们二人。

陆鸿渐知道怀素从来不说谎,尤其是在李常笑拿出了几种绝迹的茶叶之后,更是一口一个“白云前辈”喊得热切!

……

李常笑放下这茶碗,神情愉悦,仿佛还在回味这茶水中的诸般妙义。

他转头看向陆鸿渐,轻笑道:“当初贫道在洛阳时,与吴道玄和张伯高二人初识。时至今日,他们一人可称草圣,一人可称画圣。当日,贫道是有幸与二圣同席。”

此话一出,怀素与陆鸿渐皆是面露羡慕之色。

他们当然知道李常笑说的是开元盛世。

二人是生于开元年间,却还没来得及亲眼知晓盛世究竟是如何模样,这盛世就终止了。

数十年过去,大唐今人谈及从前,时常扼腕叹息以无缘亲历开元。

李常笑说完这话,当即画风一转,盈盈一笑盯着面前这二人,饱含深意道。

“怀素和尚早已名动天下,未来后世之人谈及草书,定不忘你与张伯高。这草圣之名,张伯高当得,你怀素也当得。”

闻言,怀素和尚双手合十:“多谢道长批语!”

他并非是扭捏之辈,面对李常笑的溢满之词,也能做到坦然接受,而非虚伪推诿。

一旁的陆鸿渐听到这言语,也发自内心替老友感到高兴。

他与怀素不同,早年行于吴兴,要说才名还真的没有留下什么,倒是交了不少朋友。

前朝安乐公的子孙,僧皎然。

玉真公主座下的女道士,兼诗中之巾帼,李采诗。

……

这一位位也是各自于州县留名,可以传至后世的人物。

至于陆鸿渐自己。

他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追求,又或者说,这一辈能与至爱的茶道相伴,就已是弥足珍贵的了。

这时,李常笑转头看向陆鸿渐,脸上露出了几分感慨。

“贫道也算是阅尽苍生,见过嗜茶者无数,早年更是手植银针茶。可是如鸿渐这般,嗜茶至深,手着《茶经》者,真是绝无仅有。”

闻言,陆鸿渐面上不由闪过几分自得,谦虚道:“前辈谬赞了。”

“其实皎然兄才是此道第一人,只是他淡泊名利,不如我这般厚颜罢了。”

“他当得一句茶僧,”李常笑点点头:“昔日的谢灵运贫道也见过,的确是一位难得的闲雅之人。这皎然是其子孙,有此成果,也算是不埋没祖宗了。”

三人交谈之际,李常笑又是提出了要收藏二人作品的想法。

陆鸿渐与怀素皆是人至暮年,没有多少年的活头了。

如今长者相邀,自是不会推辞。

于是乎,二人各自回到小院之中,将自己随身的一些珍藏之物取来。

李常笑也没有闲着。

最近这些年,虽说大唐的诗坛渐趋衰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中总归还是有惊才艳艳者,纵然难以留名后世,却也是大唐一朝珍贵的说过。

最典型的,当属“大历十才子”。

李常笑靠着河东柳氏开道,也先后拿到了这十人的手稿,这十人中有一位唤作“钱起”,乃是怀素的叔伯辈。

没一会儿。

陆鸿渐与怀素各自回来,浑身上下全部满满当当。

好在这法华寺的禅院平日收拾得当,倒也不会冲撞了这些先贤之物。

李常笑注意到,怀素手里的清一色是蕉叶,其上还有着墨渍。

一时间,他的神情陡然多了几分复杂。

其中或许是有几分敬佩,但更多的却是辛酸。

怀素倒是浑然未觉,反而兴冲冲地逐个给二人介绍自己的作品。

他摸着后脑勺,指着遍地的蕉叶,解释道:“小僧常居庵中,并无钱银供购纸挥霍,遂以蕉叶代纸。”

“无妨。”李常笑点点头:“这蕉叶虽是宿物,但是承蒙你怀素之名,也有名声大噪之日。”

不过也不止是蕉叶,其中还是有一张用卷纸的作品,名字也很朴素。

《自叙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