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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皇二十年,五月。

南方依旧战火朝天,局势混乱。

反观北方,竟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年初的仲冬寒盛。

遍地寒霜,而不见积雪堆成,埋在土里的蝗虫幼卵大多被冻死,避免了一场规模巨大的蝗灾。

更巧的是,才出元月,久旱逢甘霖。

一场及时雨,恰到好处地化解中原的旱情。

干涸的河床重新湿润,涓涓溪流沿着水线,向四面八方蔓延,流到每一座城邑,每一处村居。

哪怕再迟钝的人,都知道今年会是个好收成,朝廷赈灾的压力能缓解许多。

说不得,还能有盈余!

州郡的官员连忙将喜讯上报。

层层传递,再加以润色。

最终到王凉那时,已经堪比尧舜时的光景了。

王凉大为欣慰,连夜前往宗庙,叩拜历代先祖的灵位。

……

武陵郡,索县。

远远看去,隐约可以看到一二士卒在城头巡视。

他们耷拉着脑袋,士气低落。

百里之外的山坡,密密麻麻插着新朝大军的旗帜,周围长着茂盛的草木。

倘若不仔细分辨,还以为有满山遍野的士卒驻扎。

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正好形容荆州士卒现在的处境。

得益于索县积粮,他们并没有遭受粮食匮乏带来的痛苦。

相反,崔道为了安稳人心,甚至将自己压箱底的金银、玉器、珠宝拿出来,分赏给忠心和立功的下属。

士卒作为他的最大倚仗,也从中获得了不少好处。

随便一件赏赐,单论价值,比他们过去一年的粮饷都多。

换做从前,这样的日子神仙来了也不换。

可随着荆州军接连失利,武陵郡大半城邑沦陷,如今尚在抵抗,只有寥寥几座孤城。

胜负之机,何其渺茫。

加之城外的新军士卒每日吆喝,炫耀军中的待遇。

新军裨将更是亲自出马,招降城头的士卒。

“出城投降者,既往不咎。”

“开城迎军者,必有重赏。”

重重手段尽施。

终于,城中有士卒动摇了。

当晚就有数十人联伙,打算开城放人。

只可惜还未付诸行动,就被武陵侯发觉,先一步将逃兵抓捕,当众杀死。

狠狠震慑了一波!

出于谨慎,崔道将城头的士卒撤掉,改由本族子弟组成的亲卫巡视。

单论忠诚,自己人明显靠谱得多。

可惜,投降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再难遏制。

不是不动,而是时候未到。

城外的新朝大军显得很平静。

后方稳固,加上接连大捷。

王凉心情大好之下,先后两次送酒肉到前线,犒劳全军。

士卒们吃得满嘴流油,更加振奋。

他们将索县包围,逐一击破余下的叛军城池。

……

始皇二十年,九月。

崔道麾下的数百名士卒,发起叛乱。

趁城中交战时,外头的新朝大军强攻,不到一个时辰就破入城池。

靖武侯严勇亲自出马,诛杀崔道左右的江湖高手。

本身实力只有二流巅峰的崔道,在罡气境的严勇面前,根本不是一合之敌。

仅一个照面就被斩于马下。

严勇提着崔道的首级,预示着这场声势浩大、地跨三州的叛乱,宣告平息。

他率领大军,班师回朝。

……

义陵城。

作为武陵郡中的大城,崔道败走之时,还在城中大肆劫掠了一番。

放眼望去,满目疮痍,十室九空。

家破人亡者不在少数。

李常笑的医馆也未能幸免,里面的瓶瓶罐罐都被摔碎。

张璟一家三口,躲在后院的藏药地窖,才侥幸活了性命。

更多的人,不幸死于战火。

卖烧鸡的杨氏父子,张璟的岳家甘氏……

朝廷的大军撤走一部分,还留下了屯兵协助修补城防。

长安赐下恩旨,免除荆州三年赋税。

至于武陵侯的同党,有一个算一个,但凡沾了点关系的,全都被押走。

涉及谋反大罪,轻则株连三族,重则株连九族。

张璟扶着痛哭的妻子,走到医馆外头。

正好撞见押送叛军的囚车路过面前。

负责押解的士卒,刻意退开数步,囚车方圆五尺留出空地。

大量的石子砸下,落在人犯的脑门上,顿时头破血流。

士卒们早已习惯,全然不顾人犯的求饶。

他们接到命令。

不死就行。

是该让百姓好好发泄一番。

平日一向好脾气的张璟,手中也拿着一个陶罐,狠狠砸在人犯头上。

至于话本里,砸烂菜根、臭鸡蛋的场景,其实是不存在的。

粮食精贵,舍不得糟蹋。

囚车驶过半座城池,里头的人犯已是半死不活。

原地的居民,想起罹难的亲人,相拥而泣。

事了。

张璟重新回到医馆,清扫满屋狼藉。

甘氏手里抱着小张冲,帮不上大忙,只能时不时递写器物。

从早到晚,整整一日。

医馆的清理工作才算完成。

第二日,张璟照着记忆中的模样,拿着图纸找木匠、铁匠打制器具。

师傅临走前将医馆交给他,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回来。

可不能让他找不到家。

长沙君,承阳。

街头。

有位穿着白衫的青年,手里抱着紫檀剑匣。

长得英挺俊朗,可是两眼空洞无神,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活像个疯子。

周围人都避着他走,生怕染上什么疯病。

青年踉踉跄跄,每走几步就扶额停下,眼中短暂恢复清明。

好不容易穿过街道,走进一条巷子里。

剧烈的疼痛,逼得冷汗直往下流。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了。

两手捂着脑袋,跪在地上,手中的剑匣重重摔落,口中发出低吼。

“狗屁的天道,这记忆谁爱要谁要,嘶!别来寻我。”

他的吼声不起作用,反而令得疼感更强。

金色眼眸,是天地初开的产物,从神话时代传承至今,蕴含的记忆之繁复,一一掰出来,穷尽天下之土也放不完。

哪怕李常笑内力突破万年,身体不同凡俗,依旧难以承载。

莫约半晌。

疼痛短暂减弱,李常笑猛地抱起剑匣,轻挥袖袍。

整个人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