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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皇十九年,八月。

南郡被破。

朝廷大军从汉中出,挥师益州方面的叛军。

崔道退守武陵郡。

他手里还掌握着一支水军,凭借江河之利,成功阻挡了朝廷的攻势。

眼见朝廷势头正盛,再这么下去,荆州兵败只是早晚问题。

崔道眼珠子一转,决定在其他地方施力。

比如,孙仁,现任新朝丞相。

他是从武陵郡走出去的。

如今武陵侯带头叛乱,要说对孙仁没有影响,是绝对不可能的。

只不过由于眼下朝廷文武的默契配合,将这一层关系的影响暂且遮掩。

一旦崔道刻意放大这件事,未必没有重燃的可能。

他的底气,来自长安谍者的情报。

“孙仁亲眷,并不在长安中。”

也就是说,当日出手的剑道强者,并不是来自长安。

放在战前这不算什么,孙氏族人的下落,甚至会成为令崔道头疼的一件事,因为他失去了掣肘孙仁的倚仗。

可当反旗举起时,原先头疼的糟心事,反而会成为助力。

一个足以将孙仁置于死地的助力。

打定主意。

荆州密探再度出动,一同行动和的还有武陵侯麾下的江湖高手。

江湖路子野,传递消息最快。

兵贵神速,正是如此。

……

半个月之后。

司隶附近,有关当朝丞相勾结叛军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大敌当前此事尤为致命。

孙仁手握监察之权,当流言涉及自身时,很快就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

出手遏制,岂不坐实了崔道的污蔑。

放任自流,一旦军情传至前线,只会引起更大的波动。

无论选择哪一种,孙仁都会陷入尴尬的境地。

犹豫片刻,孙仁作出决定。

他授意下属出面遏制,自己则连夜进宫。

普天之下,能够证明他清白,有资格替他分辩的,只有天下至尊。

新始帝,王凉。

只要王凉下旨澄清,一切谣言不攻自破。

前往玄极宫的路上,孙仁有九成把握,天子会替他出面。

可是,当王凉看着他,淡淡问出一句。

“汝家小今何在。”

孙仁的坦然顿时消失,取而代之是彻骨的绝望。

他知道,自己陷入一个死局。

非己身不利,败在人心之谋,败在君心难测。

早在数月前,孙仁就知道家眷迁往会稽。

出于让他们躲避战火的考虑,孙仁没有主动上奏。

这使得他现在的处境十分尴尬。

一旦交代,则坐实了‘知叛逆不报’的罪名,有勾结之嫌。

若不交代,变相是不打自招,平白增添君臣间的嫌隙。

孙仁身居高位,仰仗的正是天子信重。

一旦失去信重,他对文官、朝堂的掌控力都将被瓦解。

正值前线优势初显的关头,尤为致命。

如今文武相宜,是建立在孙仁和严勇的约束上。

一旦丞相易位,面对平叛带来的巨大功劳,文武反目成仇,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

……

数个时辰后,孙仁满脸灰败,从宫里出来。

左右心腹殷切询问,孙仁一言不发。

他乘着马车回府。

当晚,孙仁将左右屏退,独自居于房中。

他奋笔疾书,手写了十余封亲笔文书。

其中有送到前线的,也有给其他文官领袖的。

另一部分,则传达给属下的命令。

事了,孙仁放下纸笔,如负释重地走出屋子。

漫漫长夜已尽,晨光熹微。

他如往常那般在园中踱步,迎面遇上仆人,习惯性地以笑致意。

平易与和煦,是孙丞相给人的直观印象。

待他走后,仆人四下交谈起来。

“相爷是怎么了,总觉得今日的笑容有些不一样。”负责清扫的女婢小声嘀咕。

“有些低落,许是朝政不顺。”修剪林木的老奴闷声回应。

“放心吧。相爷无碍,他可是大新的半边天,塌不了的。”有年轻的家奴出声。

话虽如此,园中的气氛还是不可避免地低迷下去。

直到半个时辰后,一道尖锐的喊声响起。

仿佛具有穿透力般,直接将相府的平静打破,荡起了重重涟漪,挥之不散,拂之又来。

“相爷……薨了!”

霎时间,相府的幕僚,门客,府卫,奴仆全都停下手里的活计。

彼此对视,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震惊的神色。

就在幕僚准备喊人时,相府的外头忽然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陛下到!”

紧接着,一道玄色龙袍人影走下。

匆匆向内堂赶去。

随行的侍卫则迅速封锁相府,准确地说,相府方圆三里,都密密麻麻站满了士卒。

王凉走进屋中,正好看到伏于案前,全无生息的孙仁。

孙仁穿着粗袄,而代表丞相的符节和官袍,则被整整齐齐地叠好,静置一旁。

他神情恬淡,花白的长发打理得很齐整。

只是坐着,就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王凉有些愣神,缓步上前。

他颤颤巍巍伸出手,落在孙仁的身上,语气中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促。

“定海侯,这就是……你答应朕的两全之策?”

“是朕要你这么澄清的?朕就这么不值得孙相信任!”

说到这,王凉的声音猛然拔高,神情激动。

“起来,快起来,朕要你起来!!”

屋外,所有人都听到了天子的怒吼。

怒吼中混杂七分悲戚,还有三分声嘶力竭。

一种难言的复杂情绪,迅速扩散开来。

这时,有位垂垂老矣的车夫走进,半跪着身子。

“陛下,老爷还留有一封手书,命老奴转交。”

说罢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笺,递了出去。

“呈上来。”天子的声音传来。

很快就有太监接过信笺,走到屋里。

车夫眼见使命已成,苍老的脸庞露出一抹释然,旋即左掌运力,重重拍向心口处。

“嘭!”

老车夫心脉震断,气绝而亡。

另一面,王凉撕开信笺,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

“陛下在上,罪臣拜过。孙仁知己私心甚重,不敢求陛下宽恕。臣起于微末,蒙陛下提拔,始有今日。”

“值国乱当头,孙仁窃居相尊,姑妄进言,望陛下允准。荆州之乱,朝中文武……”

全篇共计千余字,皆发于内,字字真切。

王凉看完,脸上顿时严肃起来。

“来人!”

……

当日,丞相抱恙的消息,很快传出。

王凉亲自千万探视,彻底打破了君臣不合的留言。

事了,一封圣旨自宫中出。

直言丞相乃社稷肱骨,朕之臂膀。

这一系列做法,使得暗中想要兴乱的探子,只能作罢。

其余的文官领袖也收到孙仁的书信,确认丞相依旧受天子信重,于是继续坚持孙仁团结武将的方略。

朝堂公器再度运转,前线的士卒奋勇杀敌。

王凉连下圣旨,征调骑兵南征,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平息动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