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爻意识回笼,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病房里,晃得顾爻眼睛有些疼。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今天是个好天气。
他想抬手遮一遮阳光,可是手臂的酸软让他动弹不得。
整只手已经不听大脑调动了。
齐暄趴在床边,手还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好像生怕自己会跑了一样。
那张俊朗的脸上,连睡着都是皱着眉头,睡得并不安稳。
阳光打在这张脸上,为他镀上一层柔光,顾爻嘴角也不自觉牵起一抹笑。
你找到我了。
本就没有睡熟的齐暄,在顾爻微微的动作里,缓缓睁开眼睛,一眼撞进少年专注的眼神中。
对上少年棕色的眸子,齐暄像是不敢相信,握着少年的手又抓紧了几分,连开口的声音轻柔得像是一片羽毛。
生怕声音大些,少年便会在阳光下化作飞沫散去。
“阿爻,……”
听着青年哽咽的声音,看见那眼下的乌青和那一圈青色的胡茬,顾爻在心中叹了口气。
只轻轻应了一声。
少年沉闷沙哑的声音在齐暄听来就是天籁之音,不过一句简单的回应,就让他几欲落泪。
他想伸手抱住少年,可又怕自己没轻没重,碰到少年的伤口,让他徒增疼痛。
看着青年迅速变得通红的眼眶,顾爻又微微叹了口气,动了动手指,想要回握住齐暄的手。
可是,仅仅这一个微微的动作,就已经耗尽他所有的气力。
不仅酸软,还很痛。
看着少年突然皱起的眉,齐暄赶紧起身将人扶起来。
他的脑中闪过和医生进行交流后,医生判断的话,“患者应该是患有重度的抑郁症,这次能救回来,主要还是患者有求生的意志,现在患者还愿意和人交流,就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家属还是要积极让患者配合治疗,毕竟,心病比身体上的疾病更难治愈。”
他早该想到的,对于少年来说,母亲是他最亲近的人。
亲人猝然离世,怎么会没事呢?
想想这一年时间,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陪过顾爻了。
上一次自己工作到凌晨回到公寓,明明只是想看一眼顾爻。
可是,少年只盖着薄薄的毯子,整个人团在沙发的角落浅眠,一听到开门的声音,就朝自己跑来。
他早该知道的,少年故作坚强下的极度不安与恐慌。
可是他在干什么呢?
把他的阿爻一个人扔在空荡荡的公寓里。
拒绝了每一次阿爻可能是鼓起所有勇气询问他回不回家的电话。
把亲人刚刚离世的阿爻一个人留在公寓。
这么多天,都没有回去。
他到底在干什么?
这一年,少年独自面对着亲人每况愈下的身体,一边照顾着母亲 ,一边又要面对着恋人的冷漠。
压力无处倾诉。
懂事的少年,偶尔想要寻求一点安慰,却迟迟等不来恋人的回应。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让他愈发沉默。
年少遭遇变故的少年,懂事得让人心疼。
看到恋人疲惫的面容,他会先忽略自己的抑郁心情,选择展现积极又温柔的一面。
不愿给人增添负担。
可是,他的阿爻,又怎么会是负担呢?
明明应该是他放在心上的宝贝啊……
如果今晚自己食言了,或是再晚一点回去,那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阿爻了?
齐暄一想到这个可能,整颗心脏就开始狂跳,手脚也止不住地发凉。
攥着少年的手,指节都开始泛白。
明明应该是会感受到疼痛的力道,可是床上的人像是无知无觉般平静。
少年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阳光,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为其镀上一层圣洁的的光芒。
苍白俊秀的脸上染上一层暖色。
可那双本该明亮的双眸却是暗淡无光,带着沉沉的暮气。
就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面对死亡,是诡异又坦然的平静。
苍白的皮肤在阳光的映衬下几近透明,就像是一戳就碎的泡沫。
是极致的脆弱和梦幻。
齐暄拉住顾爻的手,声音有些哽咽,却还是扬起笑,“阿爻,你想出去晒晒太阳吗?那就赶快好起来,等你养好身体,我们就去滇南旅游。”
顾爻闻言,眼珠微微动了动,转头看向齐暄,嘴角牵起熟悉的安抚弧度,声音带着脱水的粗粝与沙哑。
“暄哥,我没事的。”
齐暄看着少年唇角牵起的弧度,像是演练过无数次般熟练。
明明笑得这样温柔,为什么眼里却没有半点高兴的神色呢?
不开心可以不笑啊。
笨蛋。
怎么这么傻。
顾爻看着齐暄那双平日里黑沉沉的眸子浮上水雾,又迅速凝聚成水滴,从脸颊滚落,砸在自己的手背上。
泪珠顺着手背滑落到医院纯白色的床单上,洇出一片深色痕迹。
泪珠带着些凉意,让顾爻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为什么齐暄会哭呢?
他不知道。
他感到手足无措。
“暄哥,我没事,真的没事,不疼的。”
他只知道,这是是他最重要的人。
他不想让齐暄难过。
说着,顾爻像是真的感觉不到疼,皱着眉就想抽出那只缠着绷带的手,以此来证明他的健康。
齐暄感觉到掌心那挣扎的力道,并不算太强,甚至可以称得上微弱,却带着让人心惊的倔强。
吓得他赶快抓紧少年的手,将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控制住。
顾爻疑惑地看向齐暄,像是不理解他在干什么。
齐暄认真端详着眼前的人,认真说道,“阿爻,等到开春,我们就去滇南,好不好?”
少年像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看着齐暄诚恳又认真的脸,思索了一会,坚定地摇了摇头。
齐暄没想到会被少年拒绝,他看着顾爻,脸上的神色依旧温柔。
“阿爻为什么不想去了,之前不是很想去吗?”
顾爻轻轻抽回自己的手,伤口有些扯到,带起一阵疼痛,让他忍不住皱眉。
“你太忙了,等暄哥忙完,我们再去吧,不想打扰你。”
少年的语气平静又温和,甚至没有一丝失落。
或许不是没有,只是失望攒够了。
就麻木了。
他不知道他的恋人什么时候会忙完,他只知道不能本就疲惫不堪的恋人增添负担。
即使春色已经被失望掩埋,灵魂已经被黑暗吞噬。
温柔的少年也只会选择自我沉沦献祭。
不愿他人沾上半分暗色。
即使,那是他本该交心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