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达引着安庆府的居民来到坝上,
有富商、有乞丐、有老人、有孩子、有女人……
………
但在天灾前,他们都是一样的,
一群等死的人。
半个时辰前,
这场暴雨预示着什么,常年生活在江边的百姓如何能不明白,
但是就算如此,也基本没有几户去逃难了,
逃?能逃哪去?
人还能跑得过洪水?!
安庆府宛若一处鬼城,所有人都在等死,
甚至有些父母不忍心孩子被活活淹死,想要给自家孩子一个痛快,
无数生离死别在安庆府内上演!
人命如此脆弱,天要收你的时候,如何能逃的掉?!
但,突然从坝上回来大量劳役,
这群劳役齐声高呼,让百姓们再坚持一下,
他们在安庆府大街小巷中高喊,
堤坝能抵得住洪水!这次也能顶得过去!
虽然希望微乎其微,但也算是给了安庆府百姓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扼在孩子脖子上的手松了下来,
横在胸前的匕首停了下来,
意图在末日前,为恶放纵的身影也顿了下来,
接着,就是无限大的暴雨,
百姓听着,从江口传进城内的浪潮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走出了家门,
他们惊讶的发现,
水位竟然没有涨起来!
再然后,就是徐达拍马入城,以洪武爷的名义,集结人马,向江口救援。
眼前的一幕让他们永生难忘,
人墙分成两道,各自堵在坝口上,
“他们是用身体在抗洪?!”
“我的天啊!他们哪来的勇气!”
“是啊!那浪潮声我听着都害怕!”
“但是他们成功了!”
徐达意味深长地说了句,
“勇气?你们就是他们的勇气。”
“幺儿!!!”
一道撕心裂肺的声音响起,
只见一个老妪挣扎着从人群中挤出,她手捂着胸口,强忍住钻心的疼痛,
“我的幺儿是不是没了!”
“马婶,您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马婶哭着叫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幺儿没了!”
徐达走过来,“大娘,你先别伤心,我带着您去看看?”
马婶点点头,徐达扶住马婶,把马婶抱上了马,
接着,从安庆府前来的百姓,亦步亦趋地一起向坝口走去,
他们想要去看看那些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脸庞,
那些为了爱燃烧生命的脸庞,
徐达骑马赶到,徐达翻身下马,把马婶又从马上抱了下来,
朱元璋上前,扶住马婶,“大姐,咱扶着你。”
马婶点点头,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激动地向西边走过去,
刘秀起身,默然跟在后面,
一张苍白的脸映入眼帘,这张脸刘秀好像在人群看到过无数遍,
他叫什么?
他是不是还与自己说过话?
好像每次见到自己,他都会露出善意的笑容。
但是,刘秀不知道他的名字。
“幺儿啊!!!”
马婶哭倒在地,抱住那张苍白的脸,哭喊得痛彻心扉。
无论是朱元璋还是刘秀,此刻都说不出一句话,
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那么无力,
还有什么比白发人送走黑发人更痛苦的事情吗?
“呜呜呜,我的好孩子,我的好孩子…”
安庆府百姓也走了过来,人群中奔出的身影越来越多,
安庆府和周边的府兵,本就是就近选拔,而这些年轻人的家也就是在这片土地上,
越来越多的哭声响起!
“三郎!你不是说回来就娶我吗?!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儿啊,你走了,让妈怎么活啊?!”
“哥,你是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
“你还说要与我一起吃酒,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刘秀呆呆地看着眼前,从来到大明那一刻起,他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愧疚过,
这些年轻人都是因为自己而死…
朱元璋走到刘秀身边,拍了拍刘秀,严肃道,“小子,若是没有你,还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你给咱精神点!记住,你救不了所有人!你若是以为你能救了所有人,你他娘的就太自负了!”
刘秀声音沙哑道,“陛下,我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这么真切的感受到,这是一条条的生命啊。”
历史课的史书上,那些刘秀看过的冰冷数字,瞬间都活了过来,
史书会怎么记载今天?
安庆府,洪,死多少多少人?
也最多如此了吧…
可这简单的一句话之中,承载着多少家庭的痛苦呢?!
这些又是谁的儿子,谁的夫君,谁的父亲呢?
自己在朝堂上说过了太多的大政策,现在刘秀才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幼稚,
自己的那些政策或许是很好,
但自己从来没有想过,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又会决定多少人的命运呢?
刘秀能感觉到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理解,深刻了很多,尽管这笔学费太过沉重了。
马婶冲向刘秀,扯着刘秀的衣服,哭喊道,“我知道你是大官,我知道是你下命令的!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啊!”
刘秀只能傻傻的被马婶来回扯动,仿佛没有灵魂的空壳一般,
朱元璋和徐达忙上前劝慰道,
“大娘,他心里也不好受啊!他是第一个冲下来的!”
“若不是他弄得这些河渠堤坝,安庆府就被洪水淹了!”
马婶不依不饶的怒骂着刘秀,那些死去亲人的家眷也都眼神空洞的看着刘秀,
老朱按住马婶,怒喝道,“大娘,您别向他身上撒气啊!”
马婶浑身一怔,接着扯住刘秀的衣襟缓缓跪倒在地,喃喃道,
“我的幺儿是多好的孩子啊,他从来不欺负人,看到流浪的小猫小狗也要养到家里…”
“他孝顺我,他入了府兵,他是我的骄傲,别家都不知道怎么羡慕我呢…”
“我想着等过两年给他讨个媳妇,生个大胖小子,我趁着还能干的动,也能帮着他带带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安庆府的大恩人!”
马婶仰头眼神复杂的看向刘秀,刘秀从没有见过这么绝望的眼神,马婶开口轻声道,
“…那我又该恨谁呢?”
那我又该恨谁呢?
这句话如重锤一般,砸进刘秀的心里,
他孩子想当英雄,用一腔热血成为安庆府的最后一道防线,
可马婶宁可自己孩子能躲起来,躲得远远的,
什么荣耀,什么热血,对马婶来说都不重要,
她只要她的幺儿。
可幺儿死了,
她又能恨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