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怒火无从发泄，只能宣泄到那群贪官身上，怒骂道，“既然他们敢贪，直接查他们就是了！还用得着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老朱叹了口气，说道，“儿啊，你以为当了皇帝就能管得了天下一切事情？纯粹是放屁啊！就说这些官员表面上恭敬，实则都有花花肠子，咱下达一条命令，等落实到基层时候，则完全走了样。”
“咱在制衡着他们，他们也在制衡着咱，哪能从明处硬干？咱要是不披着空印案的皮，这群贪官必然反弹，就算不敢反对咱，等咱死了以后，那可就要收拾你了啊！”
小朱张张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他想不出那些在他面前毕恭毕敬的官僚，背地里竟然这么大胆。
老朱继续说道，“咱是从淮西起兵，朝中满是淮西勋贵，胡惟庸、李善长、徐达、常遇春、蓝玉，那随便一个名字放在外面可是要抖三抖的。”
“他们随咱打天下，打下来天下，自然想着领赏，可贪心不足蛇吞象，整个天下都被淮西人占了，就像这个水塘子，里面如果都是蛤蟆，那还有其他鱼的活路吗？”
朱标：“爹……”
老朱手一抬，止住朱标，自顾自说道，“你想没想过为何淮西勋贵如此支持你？你就是正统，他们支持你其实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你要靠着他们，但是你也不能完全靠着他们，什么事情一家独大准没好事。”
“能看出这一点的人不多，”朱元璋眼中露出追忆的神色，“刘伯温算一个啊。”
刘基，刘伯温。
朱标脑中不自觉闪出那宛若谪仙的身影。
“刘伯温就看出了淮西勋贵占满朝堂不是好事，因此他便在朝堂上与李善长分庭抗礼，一个浙东派，一个淮西派，无奈刘伯温孤掌难鸣，最后也就憋气气死了。”
老朱叹了口气，说道，“咱后悔啊。咱要是早点支持刘伯温该多好，可就连咱当时都没看透这一层。”
“咱不信任刘伯温，刘伯温也不信任咱，最后咱们都没落个好下场。”
“咱何尝不想像秦孝公与商鞅，刘玄德与诸葛亮那般？留下一段君臣相融的千古佳话，可惜啊，没机会了…”
“大儿啊，咱看刘秀第一眼就知道，他就是你的卧龙先生，到时你要多相信他一些，他是个好孩子。”
说到这里，朱元璋声音中竟然哽咽了。
朱标心中暗叹口气，老朱也是人，要杀掉刘秀一家，心里也是受着巨大煎熬。
朱标：“爹，我还是觉得不该杀刘家。”
老朱将眼泪抹掉，一下又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君王，老朱允许自己脆弱，但决不允许自己脆弱太久，
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从成为九五至尊那一刻，他就变得铁石心肠了，
“咱本来想把刘秀留在京再多磨练几分，现在咱想想还是算了，让他自己选择跟着谁走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都行。”
朱标一听这话急了，“爹，这是为啥啊！”
老朱说道：“刘秀这小子性格刚烈，若是把他现在留在京城，刘伯温就是他的前车之鉴，整个朝堂都会是他的敌人。”
朱标插话不解道，“我看今日朝堂之上，各部都想拉拢刘秀，怎么可能全是他的敌人呢？”
朱元璋冷笑一声，“现在朝堂之上虽然各派林立，但是也算是达成了微妙的平衡，刘秀突然出现，则完全打破了这种平衡。”
“各部衙门第一时间肯定想的是拉拢刘秀，可无论哪一部得到了刘秀，整体权力格局都会失衡，所以，等他们想明白后，各部就会得出一个共同的结论。”
朱标不解道：“什么？”
“与其拉拢，不如绞杀。没了刘秀，一了百了。”
朱标倒吸一口冷气，做了十几年储君，他没想过朝堂之上竟然黑暗到这种程度。
老朱叹了口气，“放他走吧。潜龙勿用，等到他羽翼丰满些，再回到京城也不迟。”
朱标心中满是郁气，酸溜溜的恩了一声，
老朱张嘴还要说些什么，忽然被一声尖叫打断，
“陛下！”
只见黄狗儿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陛下！小的总算找到您了！”
老朱皱眉呵斥道，“成何体统？！”
黄狗儿还没等喘匀气，连忙趴在地上，姿势极其标准，求饶道，“陛下恕罪！小的该死！”
朱标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黄狗儿立马说道，“是…是…皇后娘娘醒了！”
“什么？！”老朱虎目一瞪，心脏瞬间漏了好几拍，“快！快带咱去！”
黄狗儿应了一声，带着老朱和小朱连忙向后宫跑去。
老朱带着小朱一路跑回后宫，黄狗儿被落在后面好远，前脚刚跑到马皇后的厢房前，后脚老二兄弟几人也都到了。
“娘！娘醒了？！”
朱元璋给了老二后脑勺一下，怒道，“你他娘的给咱小点声！”
老二捂着脑袋委屈道，“您的声音也不比我小…”
“重八…”
厢房内传来马皇后虚弱的声音，老朱心里一颤，这不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声音吗？
老朱看着禁闭的房门，手掌颤抖，与刘秀的心境完全相似，这位吞吐天地的真龙此刻却没胆量推开一道门。
“老…老伴…”
马皇后在房内断断续续温柔道，“重八…”
老朱咬牙，推门而入，只见马皇后面色苍白地靠在床榻上，温柔的笑着，“你们都来了啊…”
老朱和小朱们彻底绷不住了，一股脑涌进来，跪在床榻边上哭成了一团，
“娘啊！我想你啊娘！”
“呜呜呜，太好了！太好了！”
“苍天有眼啊！”
马皇后温柔地抚摸着朱标的头，笑道，“多大的人了，还哭得大鼻涕冒泡？”
朱标用袖子一擦大鼻涕，扑在马皇后的被单上，已经泣不成声。
“老二，老三，老四，老五。最近好好吃饭没有，老五，你是不是饿瘦了。”
“娘！”
哥几个哪还有各路藩王的威严，更像是一群离不开妈妈的小羊。
老朱愣在原地，伸出手又缩了回来，眼前一片朦胧，马皇后温柔地看了过来，
“重八…我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