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彩的柳叶眼中满是不忿之色,她真想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唐世勋这个整日里‘沾花惹草’的负心汉!
但唐世勋那声‘放肆’的暴喝与他的神情委实吓人得紧,郑彩虽是站起了身来,双腿却仿似被钉在了地上一般难以挪动半分。
同时郑彩又暗自感叹,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唐世勋,当真是我的勋哥儿么?
犹记得在七年前,那还是崇祯十年来着,当时郑彩十五岁,唐世勋十六岁,两人在那年的冬季喜结连理。
七年的夫妻,郑彩如何还不清楚唐世勋的秉性与能力?至少在去年逃难走散以前,她对曾经的唐世勋无疑是极为了解的。
在郑彩的印象当中,她的枕边人唐世勋论学识不及兄长世邦,论长相不及四弟世绩,论聪明不及六弟世显,世勋不过是个中规中矩、平平无奇的普通秀才而已。
既然唐世勋的学识能力等并不出众,为何郑彩的爹爹郑华章要将她嫁给唐世勋呢?
因为郑华章不仅是邵阳县道士潭郑家的族长,且他早在二十余年前就曾在南京国子监肄业,但郑华章并无意仕途,后来回到故乡邵阳传道授业教书育人。
由于郑华章当年的名气颇大又有真才实学,因此唐世邦、世勋、世绩和世显四兄弟在十余岁时皆曾先后得到过郑华章的教授,郑华章对这唐家四兄弟自然是颇为了解。
且郑华章与唐家四兄弟的爹爹唐廷业乃是同窗好友,因此郑华章原本属意将女儿郑彩嫁给唐家长子唐世邦,奈何世邦早已与周家嫡女周文茵有婚约在身。
而唐家次子唐世勋在年龄上只比郑彩大一岁,且曾经的世勋虽然才华不出众,但品行端庄为人良善,这一点在郑华章当年所教授的学生当中是有口皆碑。
加之当时上郑家提亲者虽是不少,但只有唐世勋与郑彩的八字最合,于是郑华章同意了世勋之父唐廷业的提亲,两家遂结为秦晋之好。
对于当时才十五六岁的郑彩与唐世勋而言,两人一开始自然是处在懵懂的磨合期,郑彩虽知道唐世勋在科举上恐怕不会有太高的可能性,但他为人良善谦和且与她相敬如宾,这可不就是她的良人?
若非献贼入侵宝庆府,以唐、郑两家在邵阳县的深厚底蕴,郑彩与唐世勋这小两口的日子过得自是不会差到哪儿去。
奈何世道突变,由于献贼入侵宝庆府,唐家人阖家南逃,谁知还未进入四明山区就已遭遇两次匪患,而在第二次被贼匪袭击时又恰逢夜晚,唐世勋在慌乱中牵着周文茵慌不择路地逃走。
那时的郑彩同样慌乱至极,好在有唐世邦、世绩和世显等人在旁帮衬,他们带着郑彩藏匿于密林中躲过了一劫。
到了次日,唐世勋的父母与不少老人已不知去向,而唐世勋、周文茵、立泰、湘儿四人也同样不见了踪影。
超过半数的唐家族人则重新聚拢在唐世邦的周围,但他们已没法继续南逃,而是被献贼钱将军手下的贼兵给抓回了邵阳城。
在今年四月上旬以前,无论郑彩还是唐世邦等唐家人,谁都不知道唐世勋与周文茵等人是否还活着。
他们更没想到在今年三月间,一支名叫楚军的队伍竟战胜了祁阳县的献贼将领倪大虎与寇宁国,且这楚军的大帅居然叫唐世勋?
当时在邵阳城的郑彩、唐家人与郑家人等皆是既错愕又感到难以置信,莫非是同名同姓之人?
而当楚军入主衡阳城以后,更多有关楚军大帅唐世勋的消息传至邵阳城。
比如说唐世勋乃是邵阳县人士,年仅二十三岁,曾是宝庆府的生员云云。
再比如楚军的副帅之一名叫唐世绩,这都对上号了不是?邵阳城的唐家人与郑家人等皆陷入了震惊当中。
但在震惊之余,唐世邦和叔叔唐廷锦、舅舅沈恪己还有郑华章等人又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之中,因楚军成立的西路联军不仅‘入侵’宝庆府,且还遣使招降邵阳城的献贼守将钱将军。
唐世邦等人最大的忧虑是,假若钱将军恼羞成怒而对他们举起屠刀该如何是好?
果不其然,钱将军召集一众邵阳县的地方豪族代表们商议此事。
眼见其他豪族代表们皆神色诡异且跟唐世邦等人保持着距离,而坐在上首的钱将军更是神情阴冷,唐世邦与郑华章等人如何不知那时的情况有多凶险?
故而当钱将军意味深长地问唐世邦,听说那楚军大帅唐世勋乃是你的二弟?又问及是否要接受楚军的招降之事。
唐世邦遂大义凛然地表示,从衡州府传回的消息来看,那楚军大帅唐世勋的确有可能是他的二弟,但正所谓各为其主,唐世邦与邵阳县的唐家族人们从未想过背叛钱将军,何况钱将军在整个宝庆府能调动足足两万兵马!怎能轻言投降云云。
难道唐世邦真的不顾念与二弟唐世勋的亲情?事实显然不是如此,他之所以提出主战的论调,实为自保与保护唐家族人。
否则若唐世邦提议投降,以钱将军的暴戾性格再加上其他地方豪族在旁煽风点火,恐怕邵阳县的唐家族人们不是成为人质就是被集体坑杀之局。
而郑华章则与唐世邦唱起了双簧,郑华章指出,与楚军之间的仗自然要打,但该谈的还是得谈嘛,若是楚军给得出足够丰厚的价钱,与楚军合并也未尝不可,毕竟就连翟将军麾下的庞大田与吴高峰等将领也都加入了楚军不是?
因此在之后与楚军的谈判事务当中,钱将军委派他麾下的一个将领为主使,又命唐世邦的亲叔叔唐廷锦为副使,这无疑体现了钱将军当时的复杂心思。
钱将军自知难以匹敌楚军的西路联军,但他既不愿轻易投降,还因为他有一个后援,此即宝庆府以西的辰州府献贼主将池诚。
谁曾想钱将军一直都没能等到池诚的援军来,直到钱将军被西路联军四面合围于邵阳城内,他似乎有了投降的打算,可唐世邦等人却大义凛然地表示要与邵阳城共存亡,而这依旧是唐世邦等人不得已而为之。
虽然唐世邦的五妹唐莹是钱将军的枕边人且还怀上了其骨肉,但唐世邦等人在明面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保持主战的论调,否则一旦楚军攻城,唐家族人恐怕全得跟着陪葬。
由于郑彩一直待在唐世邦的身边,因此她对于唐世邦的无奈之举极为清楚,且她想当然的认为那位楚军大帅唐世勋应该能明白大哥唐世邦为保全唐家族人而殚精竭虑的苦心,谁曾想五月廿四邵阳城破以后,‘薄情寡义’的唐世勋将他们全都被贬为庶民?
虽然到了六月初,唐世邦在副帅唐世绩、秦家人、宝庆知府许定江等人的斡旋之下被任命为邵阳知县,唐家人与郑家人等亦因此摆脱了庶民的身份,可郑彩依旧感到既难受又无助。
因郑彩不晓得自己的将来会怎样,尤其是连邵阳城都已传遍,楚军大帅唐世勋的发妻乃是周文茵!那么,她郑彩这个唐世勋真正的发妻又算是个怎样的存在?
故此,郑彩每日里深居简出,不时看着唐世勋曾经写的书信与文章等默默出神,她委实想不明白,以唐世勋那算不得出众的能力为何能成为一个拥兵十万的军头?
郑彩她爹郑华章亦是唉声叹气惶惶不可终日,甚至他还因心惊胆战而时常噩梦连连,因为他很担心他的‘乘龙快婿’唐世勋会否为了给周文茵正名,而将郑彩与郑家人等悉数斩杀殆尽?
郑华章的忧虑不无道理,毕竟当初在钱将军统治邵阳城的时期,为了郑家与唐家的利益,郑彩成了唐世邦名义上的发妻,且郑家与唐家联合起来坑害周文茵的亲族,整个周家直系死得仅剩周明裕、周明如和周明津三人了不是?
郑家人胆战心惊地渡过了六月上旬,郑彩和郑家人虽然还安然无恙,且唐世邦与唐世显等唐家人皆未疏远郑家人,可郑家人谁心里没有前途未卜的忧虑?
至六月十一的那日,当郑彩独自一人在佛堂内诵经之时,一个不速之客竟悄然出现在郑彩的身后,正是这个人的出现,让郑彩的命运发生了重大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