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药包递给一旁的杜妈妈,浅笑安顿。
“外祖母年纪大了,杜妈妈可要帮暖儿盯紧她,让她好生服药才是。”
药是她前些日子就配好的,但因着外祖母身体较之前有所变化,另一包药还需重新调整剂量。
待回宫从头配好,她再着人送来。
杜妈妈连忙赔笑,“太子妃放心,老奴一定仔细看着老太君。”
苏倾暖颔首,末了又抱着宁老太君的胳膊撒娇。
“外祖母,您平日里可要将心放宽了,万不能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否则,暖儿这药就白配了。”
之前外祖母的身体明明已被她调好,即便偶感风寒,也不会如此严重。
她想着,这其中十有八九,是和寒儿的失踪有关。
郁结于心所致!
“好,好!”
宁老太君拍拍她的手背,一脸慈爱,“外祖母都记下了。”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哪里就有他们说的那么严重?
无非是关心则乱罢了。
宁大夫人松口气,“我们平日里唠叨过多少次,母亲总是不听,也幸好暖儿回来了,否则,这每日的服药,也是个让人发愁的事儿。”
老太君嫌苦,时不时就要耍赖,每次她们都得盯着,她才会乖乖用药。
像个孩子似的。
“那可不,这下,终于有人可以管着母亲了。”
宁二夫人也跟着笑,“下次您若再不好好服药,我们就去宫里请暖儿回来,让她治您。”
其他人当即被逗乐。
“我身体已经好了,总是服那些苦兮兮的药做什么?”
宁老太君不服气的反驳,末了又亲昵的搂着苏倾暖,一脸骄傲的炫耀,“不过我乖宝儿配的药,自是不苦的。”
说来也奇怪,自用过暖儿给她开的药之后,别的大夫配的药,她就完全喝不进去了。
包括鬼医这样的名医。
苏倾暖失笑。
外祖母怕苦,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所以配药的时候,就考虑了这一点,特意将一些苦味强烈的药材替换掉,或是添加一两味没什么影响的甜味药。
实在不行,她也会尽量制成容易服用的丸药,还会额外配一些加了饴糖的小零嘴给她,以中和嘴里的苦味。
但即便这样,也完全杜绝不了所有苦药的味道。
外祖母之所以愿意喝她的药,绝大部分原因,还在于疼她。
因为疼她,所以不愿让她失望,不愿让她担心。
“外祖母可要好好听舅母的话,否则,暖儿便搬回宁国府,日日盯着您。”
苏倾暖神情严肃的安顿。
唯有按时服药,她的身子才会大好。
这可不是儿戏。
宁老太君忍住笑,顺从而答,“好好,外祖母一定乖乖遵命。”
这孩子,尽说胡话。
都嫁出去了,又怎能搬回母家来?
“好了,别总说我这个老婆子了。”
她摸摸苏倾暖的脑袋,“暖儿,告诉外祖母,宫里的生活,还适应吗?”
“太子殿下对你好不好?”
“梅皇贵妃有没有为难你?”
“这几日发生的事,会不会影响到你?”
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若非暖儿和云顼相爱,她是说什么,也不赞同她嫁到宫中的。
尤其这梅皇贵妃还怀了身孕,只怕对东宫敌意更大。
如今暖儿和云顼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如何不担心?
“外祖母忘了,暖儿自小便是在宫里长大的。”
苏倾暖莞尔一笑,然后将头埋在她腿上。
“您放心吧,云顼将暖儿护的很好,暖儿也能保护好自己,至于梅皇贵妃——”
她隐去眸底的冷色,用轻松的语气道,“她的手,还伸不到东宫来。”
掖庭处昨儿个便将籍册送了来,她已经安排人在查了。
五年的籍册,说多不算多,说少也不少,所以她就从江夏带来的陪嫁宫女中,找了一些识字的,两人一组,开始查找符合要求的妃嫔或宫人。
其实那日问过云顼后,她随即便也想了起来。
印象中,的确有这么一个人,在身形上比其他宫女要高大许多,年龄和身份也符合。
只是,时间对不上。
毕竟自己六年前出宫时,她还活的好好的。
所以,她压根就没往她身上想。
可云顼的猜测,却让她忍不住也起了怀疑。
如果,真的是她......
宁老太君松口气,“那就好!”
关于宫内的事,她不便提及过多,只能点到即止。
暖儿既过得好,她也就放心了,便没再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转而又问起了在江夏的所见所闻。
其实那些经历,她已自寒儿口中大致了解了一些。
但她还是想听暖儿再同她说一遍。
苏倾暖立即捡了一些高兴的事,同她讲了起来。
当然,惊险的一点儿没提。
其他人也时不时插一两句嘴,屋内充满了欢声笑语。
轻松祥和。
眼见苏倾暖在宁老太君面前一副小女孩的模样,完全没有太子妃的架子,屋内候着的一名五十多岁的妈妈,也笑着插话。
“太子妃是有福气的人儿,可笑那林府有眼不识金镶玉,白白错过了这场泼天富贵。”
所以说,就是一辈子的穷命。
此言一出,原本温馨热闹的场面,霎时安静了下来。
落针可闻。
那妈妈却犹不知,还在自顾自说道,“太子妃还不知道吧,如今那林府的人,过的可是一个比一个惨,真真是活该。”
宁老太君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不会说话就别说,太子妃是自江夏嫁过来的公主,同林府有什么关系?”
暖儿在林府长大不假,但自从她认了亲,就再无人在她面前提及林府的过往了。
毕竟联姻事关两国关系,谁会这么不识趣?
再者,林府待她也并不好,今日又是回门大喜的日子,好端端的,提这些做什么?
在场其他人,也有些无语。
这人好生不懂事。
暖儿如今成了太子妃,虽说在后堂不必讲究太多,但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主子聊天,一个下人,多嘴做什么?
那妈妈见众人神情不对,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顿时有些讪讪。
“老太君,老奴——老奴就是想说些高兴的事儿,让太子妃乐呵乐呵。”
不是说太子妃和林府有仇吗?
“你是吃了多少酒,醉成这样?”
宁老太君怒骂,“林府是好是坏,关暖儿什么事?”
这不是败坏暖儿的名声吗?
那妈妈顿时不敢吭声了。
苏倾暖先是替宁老太君顺了顺气,然后抬起凤眸,别有意味的瞧向说话的老妇。
“不知这位妈妈,怎么称呼?”
她在宁国府住过一段时间,对府内下人虽说不是全部认识,但至少瞧着眼熟。
尤其在外祖母房里侍候的,她更是熟的不能再熟。
可眼前这人,却面生的紧。
宁老太君一脸惭愧。
“她是府中一名管事的老母,姓李,之前一直在京郊庄子上干活,年前来送账本时,我见她说话颇为有趣儿,就留了下来,平日里解解闷儿。”
“哪成想,她如此不识体统!”
因着是主院的常客,下人们便没有拦着,竟让她也跟进来了。
也怪她,忘了这茬。
“原来是李妈妈。”
苏倾暖淡笑,“不如您同我说说,那林府,是怎么样个惨法儿?”
林府之所以家破人亡,他们自作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全赖她一手促成。
这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她只是有些好奇这位李妈妈。
这个时候提起林府,当真是无心,还是有意为之?
宁老太君虽不大乐意,但暖儿既想听,也只能没好气的瞪了李妈妈一眼。
“那你就捡些紧要的,简单说予太子妃听。”
“欸,老奴晓得!”
李妈妈一听,顿时来了劲儿。
“太子妃,老奴那日在街上,偶然遇到了三个乞儿,两大一小,您猜猜是谁?”
不待苏倾暖回答,她就自顾自说出了答案。
“他们竟是曾经的林府二爷林晏,和一位姓褚的姨娘,那个小的,五六岁的模样,便是林晏如今唯一的儿子,林文治。”
“而且,他们的精神似乎都不大正常了,胡言乱语不说,还时不时的无故袭击人,像疯子一般,可怕的很。”
“最关键的是,他们的力气还特别大,便是那林文治,也能轻轻松松将一个成年男人给举起来。”
苏倾暖秀气的眉梢微挑,“然后呢?”
林晏同林昭分家后,便离开林府,自立了门户。
褚姨娘带着儿子林文治,也跟随而去。
之后她便没再留意他们的踪迹。
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却没想到,今日偶然间,竟又听到了他们的消息。
而最让人惊讶的是,一个常年不在京城生活的妈妈,竟会对城内几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如此熟悉,还冒着被训斥的风险,特意讲予她听。
若说无人指使,谁信?
“然后便是官府来了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几人给抓回了大牢。”
“听说,为了抓他们,还死了好几个官差呢。”
李妈妈声音放低,神神秘秘看向苏倾暖。
“不止这些,老奴还听说,如今的林府很是阴森可怖,夜里总有东西在闹腾,鬼哭狼嚎的,周围的邻居都听见过,吓死个人。”
“再后来,邻居们都受不了搬走了,现在那片地方,便只剩下林府一座孤零零的宅子,和野外坟滩子似的。”
“人们传言,林府死的人太多,如今,便是这些孤魂野鬼寻了回来。”
“够了!”
宁老太君重重一拍桌子,“出去!”
果然是她纵容了这老东西,竟越说越不像话。
暖儿回门,她总是提这些死啊鬼啊的字眼做什么?
晦气!
“可——”
李妈妈有些无辜,“是太子妃让老奴说的啊!”
宁三夫人当即起身,同杜嬷嬷一起将她推了出去。
苏倾暖倒是无所谓。
她在宫里,连死人都见过了,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更何况,这明显是有人要故意说给她听的。
“暖儿!”
宁老太君满脸自责,“你别放心里去,是外祖母疏忽了。”
明明大喜的日子,却被这么个不知所谓的东西给破坏了去。
苏倾暖笑着摇头,“不怪外祖母,是暖儿要问来着。”
“再说了,那都是林府的事,又挨不着暖儿,您别担心。”
外祖母年纪大,经不起折腾,便是有怀疑,她也不敢在她面前提及。
“杜妈妈,明儿就将那老东西赶出去。”
宁老太君尤不解气,“我再也不想看见她。”
杜妈妈赔笑,“好好,老奴待会儿就去办。”
苏倾暖眸光微闪,却最终没说什么。
众人又坐了一会儿,很快便忘了方才的波折,重新聊起了别的事。
期间,苏倾暖还将自己精心准备的添妆,补给了沈梓音。
日渐西沉。
瞧着时辰已不早,宁老太君便起身,拉着苏倾暖返回大堂。
暖儿嫁了人,自是不能在府里过夜的。
云顼早已等候在此。
苏倾暖有心问一问外祖父和几位舅舅关于朝中之事,但想着有云顼在,终究是不大方便,便也没有多言。
还是改日再单独回来一趟罢!
她倒不是防着云顼,只是宁国府今后的打算,毕竟同皇家有些关系,云顼是太子,外祖父在他面前,总不能畅所欲言。
依依不舍告别了宁国府众人,她正要上马车,便听身后一人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云顼闻声回头,见是宁宛如,便自动站开了些。
宁宛如感激的向他道了谢,然后局促的望着苏倾暖,有些不好意思。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合适,可不问一问,终归是不甘心。
苏倾暖揶揄,“表姐,怎么了?”
方才在屋里的时候,她就有些过分的沉默,一点没有之前的活泼模样。
但因为人多,她也没有多问。
“暖儿——”
“我听说,大魏国要来人了,是吗?”
宁宛如羞涩的低下了头,“我想问问,他,有消息了吗?”
白慕离开已经有大半年了,她都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在做什么?
甚至,还是不是活着。
苏倾暖想了想,还是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她的傻表姐似乎还不知道,这次来大楚出使的人是谁。
宁宛如一怔,眼神瞬间亮了。
“真的?”
这个惊喜,太让她意外了。
“千真万确的真。”
苏倾暖拉住她的手,“所以,表姐只管在府里等着就是。”
宁国府,只怕又有好事将近。
宁宛如顿时喜极而泣。
他终于舍得回来了。
上了马车,云顼揽过苏倾暖,轻柔的吻了吻她的眉眼,“累不累?”
新婚燕尔,真真是一会儿不见,便如隔三秋。
苏倾暖顺势靠在他怀里,“不累。”
“阿顼——”
她叹口气,“宁国府,有些异常。”
一个常年在庄子上劳作的婆子,若无人保举运作,怎么可能毫无阻碍的入府,还凑巧能被外祖母相中?
这本就不合常理。
而特意向她提起林府,她的用意,又是什么?
云顼把玩着她秀发的手一顿,“发现问题了?”
苏倾暖嗯了一声,当即便将在主屋的情形说了一遍。
末了,她忧心忡忡道,“因着不确定是谁,我就没惊动任何人。”
宁国府的下人显然已不可靠,她不敢冒险,告诉外祖母和三位舅母。
还是等回宫,给红樱传信,让红颜门的人查吧!
“这个婆子敢同你讲这些,说明她只是个弃子,价值不大。”
云顼柔声提醒,“你想查可以,但暂时,别去触碰林府,待我处理完大魏的事,再做计较。”
“林晏和褚氏是被制成了药人,这个事情,我已让青风注意了。”
他回京之后,御卫已向他禀报过。
苏倾暖点头,“好!”
大魏此次派来的使臣,是魏皇的同母弟启王,同行的,还有白王府的白王。
二王前来,大楚自然要派相同身份的王爷去接待,所以安王作为接伴使,早已出发。
而云顼则被楚皇临时任命为馆伴使,负责在京中的接待。
他的休沐,也只能被迫提前结束。
云顼不在,苏倾暖无所事事,便修习了半日内功。
午膳过后,她没有睡意,偶然想起大婚那日,唐乔送来的箱子,顿时有些好奇,便带着菱歌和洛舞去了偏殿。
偏殿里放着她的陪嫁,这几日正被宫人陆续整理到几个库房,已空了大半。
再加上那箱子着实大而显眼,所以一踏入殿门,她就看到了。
菱歌莞尔,“也不知唐大人往箱子里装了什么,奴婢记着,当时抬箱子的人,可是累够呛。”
恕她脑子笨,着实是想不到,唐大人能送何物。
洛舞笑着猜测,“别是石头吧?”
否则,什么东西能有那么重?
苏倾暖弯了弯唇,抬步走过去,正要打开,门口忽而传来了古月的声音。
“太子妃,属下有事要报。”
自回东宫后,古星和古月就恢复了御卫的身份,但还是跟在苏倾暖身边保护。
苏倾暖动作一顿,“进来!”
没多时,古月走进来,恭声禀道,“太子妃,宫人籍册已查毕,尸体的事,有线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