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花重金特意请名匠打造的防身利器,名唤梅花袖箭,一共六支,可单发,也可连续发射。
连发的时候,周围分布五箭,居中一箭,分取人身上六大穴位,攻击非常迅猛,且不易防范。
但此刻,她只能发出五箭。
居中也就是最重要的那一支,已经被唐乔用掉。
不过,她并不担心。
若论暗算,五支足矣。
只要有一支射中,她就能趁机逃脱。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可惜,她算盘打的好,结果却事与愿违。
五支袖箭,一支都没中。
而原本戴在柳蓁蓁头上的簪子,却直直插入了她的脖子。
剧痛传来,唐七七瞳孔巨震,似是不敢置信。
她喉咙嗬嗬作响,似乎还想说什么。
却终究,什么都说不出来。
唐乔垂下眸子,声调冷冷的,“这是你自找的。”
从入殿的那一刻起,他就认出了她。
若他们今日不算计暖暖,他其实也不打算要她的命。
只要她能好好做人,对于她假死逃生的事,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惜,终究是他低估了人性的恶。
至此,大殿里还活着的人,只剩下柳蓁蓁一个。
云璃虽还剩一口气,但和死人已没什么区别。
知道该轮到自己了,柳蓁蓁颓然跌坐在地,凄楚而笑,“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要伤害暖暖。”
她只是想要试一试,唐乔对暖暖,究竟是何感情。
“我不是在为自己辩解,只是——”
只是不想被他认为,她是那种心思狠毒,十恶不赦之人。
暖暖入城的时候,她故意遣人去捣乱,是谋划的一部分,又何尝不是在警醒她。
公公去传话,她特意安顿过,让他务必提前说出,太后已由寿康宫搬迁到长信宫。
虽然很多个瞬间,她都恨不得杀了她,可临到动手的时候,她还是心软了。
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她柳蓁蓁,其实真的没有那么坏。
“你是个君子,我——我配不上你。”
事到如今,她终于知道,即便不曾发生这些事,她也没有机会。
他太过耀眼。
耀眼到在他面前,她只能黯淡无光。
“罢了,都不重要了。”
她擦干眼泪,“你动手吧!”
能死在他手里,也算是一种得偿所愿。
她应该感谢他,将她留在了最后,让她有机会说出这些深藏在心里的话。
“人与人是平等的,没有所谓的配上配不上。”
良久,就在柳蓁蓁以为自己即将赴死的时候,唐乔清淡的嗓音没什么温度的响起,“我拒绝你,只是因为,我不喜欢你。”
看着她如今可悲又可怜的模样,他顿了顿,还是选择多说了几句。
“这同你是什么样子无关,更同暖暖无关。”
“世上的感情有很多种,并非只有男女之情,才值得珍惜,自始至终,暖暖都是我的徒弟,以前是,今后也是,你牵连了无辜,也恨错了人。”
当然,这同她是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并不矛盾。
早时的一些经历,让他看透了许多事,也导致了他感情比常人淡漠许多。
旁人只以为他心性坚韧,瘫坐轮椅数年,却不改初心。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终究还是影响了的。
所以他能狠心拒绝大哥的邀请,同唐家庄划清界限,也能面不改色杀掉唐七七。
于亲情血脉尚如此,于其他人,就更谈不上什么良善心软。
许多时候,他不追究,只是因为,不在意。
可有一个人,不一样——
暖暖,他阴差阳错之下收的小徒弟。
梦中,他承她恩情。
现实,他甘心回护。
曾经他不良于行,无法做一个合格的的师傅,甚至很多时候,还要依赖于她的帮助。
现在他有能力了,自然不会再给他们继续伤害她的机会。
敢动他的软肋,他不介意做一个锱铢必较的人。
柳蓁蓁掩面痛哭。
是她误会了吗?
可为什么,他不能早点同她说这些?
为了赌一口气,她赔上了自己的一辈子啊!
唐乔漠然以对,并没有要安慰的意思。
事实上,同她说这诸多话,已是他能做到的极致。
“你们原本的计划,应该不止于此吧?”
漆黑的眼眸透着洞察一切的敏锐,他淡声提醒她,“比如说,你们打算如何制住我?”
他和暖暖都是身怀功夫的,即便来了,也不可能选择坐以待毙。
大概率是,御林军还不曾赶过来,他们便已成功脱身。
所以,他猜测,他们应该还有后手。
柳蓁蓁倏然抬头,满眼慌乱,“我——”
她不敢再说下去。
事实上,她的确备了些烈性脏药的。
如果暖暖真的来了,她就不再打算留手。
毕竟,她已给过她机会,仁至义尽。
她想着,唐乔清醒状态下不愿表露自己的心意,那么若用了药呢?
他对暖暖,还会不会恪守师徒礼节?
瞧出她脸色的变化,唐乔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原本就漠然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们还真敢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构陷暖暖。
“我不杀你,不是因为你不该死。”
即便她良心并未完全泯灭,可算计暖暖这件事,她无从抵赖。
女子的清白声誉何其重要,但凡暖暖疏忽些,今日便着了他们的道,事后便是有嘴,也再难说清。
“而是——”
他扯了扯唇,倏而冷笑,“既是你设计了这一切,那么,便由你来收尾吧。”
“我要你,亲口向皇上坦白自己的罪过。”
杀云璃,他并不后悔。
但也不会愚蠢到,为他偿命。
他的行动看似鲁莽,但真相却是,从始至终,他都很冷静。
唐乔素来都是温文尔雅的,即便有些淡漠疏离,但情绪却一直稳定,很少流露出诸如现在这般似冷似怒的神情。
柳蓁蓁吓得忘了哭泣,呆愣愣看向他,“你的意思是,让我说出算计暖——”
“这是你们夫妇二人,同云瑜之间的纠葛,和暖暖有何关系?”
唐乔打断她,“云璃为什么重伤,你和云瑜做了什么,你自己同皇上说。”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自己酿的苦果,便让她自己来尝。
电光火石之间,柳蓁蓁霎时明白了过来。
他的谋算布局,竟从杀人之初,就已开始。
杀云璃,用的是唐七七的袖箭。
杀唐七七,用的是她的簪子。
自始至终,他都在营造一个他们是自相残杀的场面。
她的眼神,下意识看向了紧闭着得殿门。
“不用猜了,云瑜还没死。”
几名死士是瞬间毙命。
但对云瑜,他只是打晕了,点到即止。
毕竟若是两位皇子都死在这里,朝野难免震动。
总要留下一个背锅。
“你准备的那些药,给我。”
事到如今,唐乔也懒得同她多舌。
柳蓁蓁不敢,也不想违抗,连忙乖乖取出了两个小瓷瓶。
犹豫了一下,她低声提醒,“两瓶药,里面均有八粒,各——各喂一粒就行了。”
怕他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壮着胆子又补充,“云璃说过,两种药联用,效果可以增加百倍,没有人能承受得了。”
一想到这些药原本是要用在他身上的,她就有些不敢同他对视。
唐乔冷冷扫她一眼,没有犹豫的接过了药瓶。
“柳蓁蓁,这是最后你赎罪的机会,记住我的话,别牵扯到其他人。”
“你该知道,柳府是存是亡,全在你一人手上。”
他本不屑于以柳府威胁她,毕竟错的是她,不是柳府众人。
但对柳蓁蓁来说,这可能是她唯一在乎的东西。
所以,他不介意吓唬她一番。
果然,柳蓁蓁瞬间苍白了脸色。
“你——你别动我娘家人,这和他们无关。”
他怎么,怎么能......
唐乔别过脸,“能不能救下他们,就看你的表现了。”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卑鄙。
但,不得不为之。
“我知道我知道。”
柳蓁蓁急的语无伦次,“我知道怎么说怎么做,我不会供出你,也不会牵连到暖暖,你放心。”
说到最后,她又一次忍不住流下了泪,“你其实不用这么说的,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若是之前,她必然觉得,以他温和的性子,不会做滥杀无辜的事。
可经历了方才的变故,她恍然发现,对于唐乔,她一点都不了解。
但,不管怎样,只要他要求,她不会拒绝他的。
哪怕身败名裂,哪怕不得善终。
这本就是她应得的下场。
唐乔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
事情既已办成,他也不愿多待,便起身出了殿门,将两瓶药一股脑儿,都塞进了云瑜的嘴里。
刚想解开他的穴道,不想一道人影,却忽而自屋顶跃了下来,然后一脸气愤的瞪着他,“唐乔——”
——————
明德宫!
楚皇不疾不徐落下黑子,然后向对面的人点了点下巴,“该你了!”
不远处桌案上,绿釉龙柄博山金炉内轻烟袅袅,香气氤氲。
相比于楚皇的气定神闲,云顼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他伸手探入棋笥,正待拈出棋子,却见李尚匆匆而入。
“陛下,唐大人去了长信宫。”
还有一句,他没说出口——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
闻言,云顼英气的剑眉微挑。
“哦?”
楚皇不动声色的问,“他去那里做什么?”
见云顼亦瞧过来,他忍着心虚,开口催促,“下你的棋。”
云顼没怎么考虑的落了子,然后别有意味的看了他一眼。
鬼鬼祟祟,眉来眼去的,当他瞎?
“目前还不清楚。”
李尚余光偷偷瞥过云顼,“要不,老奴派个人去看看?”
太子殿下在,他不敢细说啊!
“唐乔进宫次数不多,不识宫中之路。”
云顼漫不经心插话,“怕是引路太监故意为之。”
语毕,他顺势起身,“父皇既有事要忙,那儿臣就先行退下了。”
醮戒礼完成后,他就被楚皇宣到了明德宫,连东宫都没来得及回。
原先不明白他的用意,但现在,清楚了。
这是要拖住他。
“朕让你走了吗?”
楚皇抬头瞪他,“坐下,陪朕下棋。”
末了,他没什么耐心的吩咐李尚,“随他去吧,待发现走错,再折回来就是,左右长信宫也不住人。”
云顼:......
他悠悠提醒,“您就不怕,有人给他扣个私闯宫闱的罪名?”
这般拙劣的陷害把戏,他是真没瞧出来,还是故意在他面前装傻?
如此反应,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说不准还参与进去了。
“谁那么闲?”
楚皇紧紧盯着棋盘,一副思索的模样。
“那就派个人,将他叫回来。”
说完,他挥挥手让李尚下去。
臭小子,倒是敏锐。
当然,人是不可能派的。
“等等!”
云顼开口阻止,“不如由儿臣亲自去吧,刚好儿臣有事,要找唐乔商量。”
此时此刻,他百分百肯定,他一定有事瞒着他。
“你很闲?”
楚皇没好气扔下棋子,“还是说,陪朕下盘棋,就耽误你大事了?”
就这会儿功夫,都想了多少个脱身的理由了。
他还不是为了他好?
臭小子,从来都不懂得领情。
李尚咽了咽口水,明智的没敢吭声。
更没敢退出去。
云顼深吸一口气,“儿臣一日未进米食,饥肠辘辘。”
早知道会被他留下,他便是抗旨,也不会来。
“刚才不是已经用过膳了?”
楚皇不留情面戳穿他,“是你自己不吃。”
云瑜云璃一点小把戏,他就坐不住了?
怎么去了趟江夏,竟变得如此沉不住气?
“明德宫的饭菜,不合儿臣胃口。”
云顼耐着性子看向他。
未弄清事情的真相之前,他并不想同他吵。
“那就重做,你想吃什么,告诉御膳房。”
楚皇压根不给他找理由的机会,“或者,朕将东宫的厨子给你请过来,现做?”
都是惯得毛病。
娇气!
云顼深吸一口气,再次忍了下来,“儿臣连日赶路,有些劳累,想回去歇着。”
想方设法拖住他,他究竟要做什么?
这个时候,他很难不多想。
“男子汉大丈夫,赶个路而已,能有多累?”
楚皇铁青着脸训斥,“身为储君,身体如此羸弱,将来如何继承大统?”
就该扔到战场上,好好历练历练。
云顼:......
勉力压下心底的火气,他平心静气的看向他,“您知道,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他还有重要的事忙,哪有闲心待在明德宫浪费时间。
“那你是什么意思?”
楚皇咄咄逼人。
他不敢软下来,否则更拿捏不住他。
云顼觉得,今日的楚皇,出奇的蛮不讲理。
暗自咬了咬牙,他一字一句提醒他,“儿臣明日大婚。”
天下那个父亲,会将大婚的儿子抓到跟前陪他下棋?
继父都没这么干的。
“知道!”
“大婚所有事宜,两个月前就已备好,只等你们人回来,你不是都晓得?”
楚皇不以为然,“还是说,你是怕太过操劳,体力不支,耽误明日的洞房?”
李尚:......
他深深闭眼,一脸没眼看。
皇上啊皇上,为了留住太子殿下,您都为老不尊了。
云顼气的脸都黑了。
谁说他体力不支了?
他那是措辞好不好?
“放心!”
见他罕见的吃瘪,楚皇一瞬间心情大好,“朕这里有药,包你明日生龙活虎。”
臭小子,你也有今天。
许久未曾打过翻身仗的楚皇,顿感扬眉吐气。
云顼见不得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冷冷勾唇,“你都吃上药了,还要日日沉醉温柔乡,也不怕精尽而亡?”
把个替身当成心尖宠,也只有他能做出来了。
昏君!
楚皇:......
果然还是高兴太早了。
这逆子,从来就不知道尊老尊老。
默默看着父子二人互相伤害的李尚,再次无语。
“太子殿下!”
觉得继续瞧下去,自己这御前总管的地位,只怕不保,他连忙岔开话题。
“方才老奴进来的时候,好像瞧见青玄往这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