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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生了一堆儿子,成年的有六个。太子诸咎,其余五个儿子,取“越欧余之山”之义,分别封为越侯、欧侯、余侯、之侯、山侯。

越王翳也是战国历史上在位比较时间长的君主,当前已经在位三十六年。

君主在位时间太长,太子最难熬。难熬到什么程度?能被熬死的程度!比如朱元璋的太子朱标。

诸咎作为越王翳的长子,越国的太子,已经被熬得快要熬不动了。

而且君王与太子往往是一对矛盾,既是钦定的接班人,却又是时时提防的政敌。

特别是越国有珠玉在前、传统光荣,越王翳的父亲朱勾,就是干掉了亲爹上位的,是故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

这一日越国举行祭祖仪式,使越王翳与太子之间的复杂关系蒙上了一层阴影。

战国时期礼制,有一个规定叫“君子抱孙不抱子”。

何谓“君子抱孙不抱子”?这要从战国祭祖时的一种习俗“尸”讲起。

一个人去世之后,其后代要在葬礼上对着他的尸体进行祭奠,然后入土为安。

在其后每年的祭祀时,还必须有一个人扮演成已经逝去的长辈,接受众亲的祭拜,这个扮演者,就叫做“尸”。

谁来扮演“尸”这个重要角色呢?就是上面那句话——君子抱孙不抱子,由孙子来扮演“尸”,不能由儿子来扮演“尸”。

孙可以为王父尸,子不可以为父尸。 为君尸者,大夫士见之,则下之。君知所以为尸者,则自下之。尸必式,乘必以几。

这就是说:孙子可以代表死去的爷爷受祭,儿子不可以代表父亲受祭。代表君主受祭的人,大夫、士见了,要下车行礼。君主如果知道代表先君受祭的人,也要下车。代表受祭的人必须扶着车轼行礼。上车时一定要用桌几垫脚而上。

为什么孙子可以代表爷爷受祭,而儿子不可以代表父亲受祭呢?这又涉及到古代的昭穆制度。

所谓“昭穆制度”,就是古代宗庙的排列次序,类似今天主席台上的座次排列。

在家族宗庙里边,家族始祖的牌位摆在最中间;第二代(始祖的儿子)的牌位在始祖的左边,称为“昭”;第三代的牌位在始祖右边,称为“穆”;

以此类推,左昭右穆,祖父和孙子的昭穆相同,父亲的昭穆跟祖孙不同。因此有孙子代表祖父受祭,儿子不能代表父亲受祭。

昭穆制度示意图

理解不了的,以现代的主席台座位图来举例。公司老大坐中间,老二在左,老三在右。

以此类推,假如公司有七位高管,则老大居中,二四六居左,三五七居右。这样二四六为“昭”,三五七为“穆”。

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爷爷死了,孙子作为爷爷接受人们的祭礼,这时候连父亲都得向自己的儿子毕恭毕敬,因为儿子扮演的是父亲的老子。

虽然觉得很荒谬,但古人就是这么执行的,且在礼记里明明白白地记载着的。

这一日,越国举行盛大的祭礼仪式。按照惯例,太子诸咎作为爷爷朱勾的“尸”,端端正正坐在车中,被威武的仪仗簇拥着前往宗庙。

而越王翳带领一班大夫诸臣,在宗庙的神道两旁恭恭敬敬地迎候太子诸咎所饰演的“尸”的马车到来。

诸咎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做梦都想早登王位,一展抱负,享受喑呜叱咤的权力快感,张扬挥斥方遒的滔天气焰。

看着这么多人在自己的左右臣服,诸咎一时心神恍惚,竟有一种美梦成真的幻觉。

就在诸咎惝愰迷离,魂不守舍的当口,诸大夫齐齐长揖行礼,而诸咎竟然出现了重大失礼,没有手扶车轼以示回礼。

本来祭祀现场一片闹哄哄的,大臣们都在弯腰行礼,再加上护送“尸”的仪仗遮掩,没有人注意这一细节。

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一直对太子一举一动进行监视的王子豫,却将诸咎这一失礼行为尽收眼底。

紧接着越王翳也向着太子的马车微微欠身、低眉敛目以示尊重,但太子诸咎此时还是浑然不觉,马车轰隆隆地径直驶了过去。

王子豫望着这一幕,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旋即消失不见。

接下来整个祭祀仪式中,太子诸咎回过神来,严肃认真地走完了流程,没有出现任何纰漏,但他对之前的失礼行为,也浑不自觉。

数日之后,吴城的大街小巷突然流传出一首童谣:“诸非朱,手不扶;勾非咎,昭穆殊。”

这个不用说,肯定是邹忌的大手笔。邹忌将写好的童谣让王子豫过目,王子豫连连拍手叫好,连称神来之笔!神来之笔!

邹忌充分利用了越国方言中“朱勾”与“诸咎”发音类似的特点,炮制出一首令人想入非非的政治童谣。

数日之间,无数神秘人士穿梭在吴城的大街小巷,通过给戏耍小儿买点好吃的之类伎俩,迅速将这一首政治童谣传遍吴城的大街小巷。

解读这首政治童谣,可以引出很多联想,大意就是:诸咎并不是真的朱勾,爷爷与孙子还是有差别的,凭什么你作为“尸”的扮演者,竟然敢不扶车轼以示回礼?

但是,后来这首歌谣流传过程中,竟然出现了变体,当王子豫再次听到这首歌时,竟然出现了不同版本,新的版本多了一句非常露骨的话,变成了:

“诸非朱,手不扶;勾非咎,昭穆殊;越非吴,不为奴!”

此时的越国,是当初勾践吞并了吴国以后建立的,而吴国遗老遗少的反抗,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停歇过。

王子豫大惊,这最后一句,赤裸裸地就是要反越复吴嘛!

王子豫是想上位,但他作为越国的统治者,显然也不愿意看到吴国人在此中捣乱,他急忙暗中召见邹忌。

“先生,焉何加入此句?岂非乱吾国家耶?”

邹忌也在纳闷,这根本不是老子的水准啊!这种水平也敢叫做政治童谣?不仅毫无文采,而且特别露骨。这简直就是造反口号呐!

邹忌再三澄清,并不是自己所为。同时也十分纳闷,自己这么好的创意,是被谁暗中骑劫,成为了新的政治工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