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帝到底想做什么,吴刚其实很清楚。
祂让地府勾走了他奶奶的魂魄,派后羿下凡和嫦娥结亲,其实都是想激怒吴刚亲手砍倒这棵桂花树。
因为吴刚只要不砍倒这棵树,就永远下不了凡尘。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
玉帝看着那株从凡间直通天庭的藤蔓,若有所思的笑了几声。
讥讽冷漠,高高在上。
这是一个没有解的死结,除非吴刚砍倒那棵树。
但当天夜里,那棵老桂花树真的死了,老树垂髫半折而断,没有留下一点生机。
吴刚顺着藤曼回到了人间,回到了自己的部落。
和玉帝说的一样,天上一天地下一年,那时候的人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了。
部落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本的同辈人也都上了年纪,看上去有些陌生。
吴刚去爹娘和奶奶的坟前祭拜,披麻戴孝守墓一年。
但部落里面,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部落的人说,在几年前来了一个外乡人,身材高壮容貌俊朗,背着一把长弓自己一个人找到了邻居家求亲。
他们也不知道那户人家有没有同意。
反正在那外乡人来了不久后,那户人家就和外乡人一起搬离了部落,去远处的城镇里生活了。
有人说他们在那里办了喜宴,成了家。
也有人说那个外乡人其实是大富大贵的王公贵族,把嫦娥接进宫里做贵族夫人去了。
众说纷纭,吴刚也分不清谁说的是真的。
但他也隐约知道,那个自己惦记的姑娘已经嫁人了。
这也挺好的,毕竟他俩本来就没说过什么话,难道还真让人家等他十几年?
有缘无份而已。
吴刚坐在三座坟头的中间,看着日暮黄昏,安静无声的笑了笑。
可怎么办啊?
我还是很遗憾啊。
坟头上的蒲公英被夜风吹散,纷纷扬扬的落在了年轻人的肩头,像是看不见的人们拥抱住了自己孤单的孩子。
“阿娘,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
“我是喜欢她的啊,喜欢的不得了。我俩第一次从她家里走回家的时候,我其实又偷偷的跑了回去,趴着院门远远的看了她一会儿。”
“她家没有油灯,那灰头土脸的小丫头就低着头眨着眼睛,一针一线的缝补着自己的裙子,很辛苦也很认真。”
“但缝了一半实在是看不清了,她就一个人瘪着嘴在门口里叹气。”
“她娘亲抬着盏刚刚送的油灯,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悄悄的摸了摸她的头。”
“灯光很亮,暖暖的,她愣了一会儿,然后仰着头眨了眨眼睛,眼泪水一下子就止不住流了出来。”
“那丫头是在笑着的,又哭又笑,脸都花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就很难过很难过,紧缩缩成了一团。但我又想啊,我以后会和娘亲经常来,会经常看到她,就又没那么难过了。”
“我应该是那时候喜欢的吧,触不及防的……”
……
“但那时候她不和我搭话,我后来也不和她搭话。等到你们离开了之后,我才明白这是为什么。”
“我觉得,她值得更好的人,干干净净无忧无虑,遇到所有的东西都很温暖明亮。”
“我会在自己的田地里弓着腰背,看着她走的很远很远。”
“可我现在又想……后羿又是哪个?我怎么也想不出来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是什么样子,什么样子我都挺难过的。”
“那个人应该很好很好,但不是我,其实……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想去找找她,看看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年轻人守墓后,一个人离开了村子,去往了很远的地方。
他这次走的很慢很慢,去过了很多的城镇,但还是没找到那个记忆里的女娃。
他总是觉得她离自己其实不远,就在街道前的拐角。
他们走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风景,只不过恰恰好好的错开了,一直都没见过面。
再后来,年轻人上了年纪,变成了一个老人。
白发苍苍,满脸风霜。
他停下了脚步,在一个小镇里听说了一个故事。
故事里也有一个叫嫦娥的姑娘,偷吃了西王母的不死药,飞到月宫里去了。
吴刚愣了很久,然后转身向着家乡部落的方向回去。
悬崖底有一株藤曼,但当他走到藤曼面前的时候,才发现藤曼也很老了,从云边掉了下来,缩在了泥土里。
不过那只猪的尸体还是一样的没有腐烂。
吴刚仰着头,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去天上。
一个玉衣龙袍的中年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看了他几眼,说是月宫里的桂花树没死透又站了起来,还需要一个砍树的木工。
玉帝似乎有些不愿意,但还是瞅了眼那具死猪,把那个已经年迈的老人带上了月宫。
……
桂花树懒懒散散,和记忆里没什么变化,树下还有一把眼熟的斧子,看上去很顺手的样子。
不过空荡荡的月宫里突然多出了一个精致漂亮的宫殿,月宫里有一个很好看的姑娘。
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白兔,歪着头奇怪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老人。
“您是?”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着头看了眼自己手背上苍老的皱纹,然后无声的笑了笑。
平平淡淡,毫无破绽。
“我叫,朱吾。”
……
庭院里的老树轻轻摇晃,身穿青衣的年轻人低着眼帘,看着宣纸上的那句诗词。
“这句诗是?”
“老头子的吴刚写下来的,人上了年纪总会有些多愁善感。”
“那嫦娥到底结亲了吗?”
“没有,老道士说她既没答应后羿也没答应玉帝,自己一个人修行了很长的时间去找一个丢了的人,后来吃了个果子就飞到月宫上了。”
李牧抬了抬眼:“不是不死药嘛?”
“天庭哪有那么多的不死药?是一枚果子。”
“再后来呢?”
老树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再后来,桂花树下的人要老死了,就和那棵桂花树商量了一个方法。”
“一只猪被贬下了凡间,在高老庄,等着路过的僧人和那只猴子一起去西佛国取经。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还能活很久很久。”
“这就是一只猪的全部故事。”
但树下的那个青衣人沉默了许久,然后摇了摇头。
“这是一个人的故事。”
“西行的队伍里,只有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