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刚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了邻居家的那个很奇怪的女娃子。
每次逢年过节的时候,娘亲总会找些借口带上些东西去邻居家串门。
娘亲是个很善良的人,什么东西都考虑的很周全,不会让人觉得窘迫和不好意思。
但一年又一年,能用的理由越来越少了。
这时候,娘亲就想到了自己家那个没心没肺的男娃。
后来她每次去串门的时候总会带上吴刚,吴刚也是那时候第一次和叫嫦娥的古怪女娃,面对面看着对方。
嫦娥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衣服有些老旧,袖口零散的线头也很多。
但她的眼睛很亮很干净,亮的让人心慌,干净的能看到吴刚那张黑红黑红的脸。
吴刚生来脸皮就很厚,这是他爹亲口说的,他娘亲也很认同。
但那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爱抬头,脖子有点儿酸耳朵有点儿热。
她一直看着他,她很好意思,所以他是有些恼羞成怒的。
不过后来听到里屋的自己娘亲和她娘亲念叨了什么事儿,声音传出了帘子外,她就一下子不盯着自己看了。
吴刚有些奇怪,就瞄悄的偷看了她几眼。
诶,她怎么也低着头?
脸上有灰,但脖子其实很白净,白着白着就红了,跟煮熟的虾一样。
她爱吃虾嘛?自己家还有好多条呢。
吴刚是个愣头青,女娃总比男娃早熟,所以他什么都没听懂。
什么娃娃亲啊,什么亲家啊,什么青梅竹马啊,他都没听到。
所以吴刚也不知道,在里屋的自己娘亲想了个什么机灵的想法。
他被娘亲卖了,当作一个合理的借口。
她听懂了,脸一下子就红的和苹果一样。
……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娘亲都会带着他这个敲门砖去串门,带一些家长里短很实用的东西。
她娘亲也没以往那么拘谨不好意思,而且经常会对吴刚很温柔的笑。
嫦娥呢,和他还是不怎么说话。
他俩在另一个屋子里见了很多次,但不是她躲着他的视线,就是他躲着她的视线。当然那狭窄的屋子里,也总会有一个人在看另一个人。
但直到无忧无虑的童年过去的最后一年,吴刚还是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和嫦娥说过话。
那年初春的时候,他爹进山被老虎咬死了。
他的童年一下子就结束了。
很仓促,也很潦草。
……
娘亲没有再去邻居家串门过,因为父亲离世一直都很要强的娘亲哭瞎了眼睛,也病倒在了床上。
吴刚一下子就长大了很多,他学会了打猎,学会了种稻,也学会了织布和煮饭。
只不过这些东西,他都是一个人学会的,那个答应等他长大点儿再教他的男人,应该没想到他其实学东西没那么慢的。
年关的冬夜,吴刚的娘亲松手离开了,屋子一下子变得空荡荡,只有奶奶一直握着自己的手心,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
奶奶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叨着什么,但吴刚总是听不清楚。
那一年吴刚很累,累到分不清白昼和黑夜,累到听不见邻居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收好了自己娘亲织的所有细布,换上了廉价结实的麻衣,开始了自己童年以后的日子。
……
邻居家好像过的越来越有起色了。
男人身体越来越健壮,经常能打到很大很值钱的猎物,女人的病也好转了不少,不会总是咳嗽,也偶尔会自己织一些布衣送到吴刚的家门口。
好像有什么东西反了过来,吴刚从一个跳脱的少年长成了一个沉闷安稳的壮实青年。
邻居家隔三岔五的就会送东西过来,在吴刚出去打猎或是农务的时候,她的娘亲也会来照顾奶奶。
嫦娥好像出落的越来越好看了,吴刚经常听到部落里的那些年轻人议论。
不过邻居家过来送东西的时候,她都是只跟在身后站在大门外,没有进门过。
每次都是。
吴刚从来都不知道婚约这件事,邻居家的女人也没怎么提过。
当然嫦娥是都知道的,也都记得的。
但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从来都不吭一声,像是看不见她一样。
……
农地和猎林,朝阳和夜幕。
吴刚扛着锄头渐渐的习惯了这种田间的生活。
部落变得越来越大,邻居家的院子也变得越来越高大了起来。
只有自己的家里,什么都没有变,奶奶身体健康,吴刚也觉得自己不缺什么。
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只不过每次吴刚出门和回家的时候,都会路过邻居家的门口。
破旧的小木门已经变成了高大结实的铁门,他不知道门后还会不会藏着那个偷偷摸摸的女娃子,也不知道自己该走快些还是走慢些。
偶尔他会看到她出门,穿的很干净,侧着的脸颊也很秀气,和自己印象里的变了很多。
但扫了一眼之后,他大都是闷不吭声的赶路,脚步还会不自觉的迈大一点。
至于她会不会放下手里的东西,抬头看他几眼,吴刚是不知道的。
也是那个时候,吴刚渐渐理解了小时候的女娃子,为什么看到那个来自己家的男娃子总是什么话都不说。
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和她说什么话,一句都想不到。
……
偏远的部落发展的很快,这得益于部落不远处那条山洪之后形成的河流。
河流给这个落后的部落带来了很多东西,水源、鱼虾、河床、湿土。
部落靠水吃水,日子也变得越来越好。
后来的某一年,这条河流给这个安宁的部落带来了一件意想不到的礼物。
瘟疫。
突如其来的瘟疫带走了部落里很多人的生命,人们想尽了各种偏方都不管用。
一条条生命病死,病死的遗体又会孕育传播更多的瘟疫。
这个刚刚有起色的部落,突然就被带走了三分之一的生命。
邻居家的女人又病倒了,男猎户急得团团转,但什么办法都没有。
吴刚的奶奶也病倒了,年纪到了这个年岁,也是很难避免的事情。
瘟疫肆虐,村里的老医生说,在后山的悬崖上有一些很珍稀的草药,或许有机会能治好瘟疫。
村里的年轻人都去试了,但没采到老医生要的草药,它生长在更陡峭的地方,真的没什么人敢去试试。
邻居家的男人也去了,但只爬了远不到一半的高度,就摔了下来,没什么大碍,只是摔断了一条腿。
邻居家的女人和奶奶都咳得一天比一天严重,吴刚晚上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然后写了一张纸条,从门缝里塞进了隔壁的邻居家。
他走了,前脚刚离开,那张纸条就被她捡了起来。
信上的字很简单,如果吴刚回不来的话,希望她能帮忙照顾一会儿自己的奶奶,让她安安稳稳的闭上眼睛。
……
吴刚爬到了很高很高的地方,几乎到了悬崖的最顶,但他没看到什么草药。
手脚疲惫无力到了极限,他就这样直直的跌入了万丈深渊里。
他没死,砸在了一只肉乎乎的猪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