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觉得自己的本体应该还在某座海底的岛屿上,他可能都没有走出洞穴,甚至还没有清醒过来。
眼前的深山老林和五庄观,都不过是一场似梦非梦的幻境而已。
有个人把自己的意识从洞穴里捞了出来,然后塞进了这个被编织好的幻境里。
李牧不清楚那人是谁,可能是洞外的吴刚,也可能是五庄观里的老道人。
他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因为擅自编造一个君祖在自己的幻境里或许会招来真正的神明注视。
眼前的五庄观应该是历史长河里某一个阶段的投影,所以精灵族的少女不认识李牧,庭院里的老桂花树也没有认出李牧。
在它们的时空中,李牧甚至还没有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但有一点我想不明白。”
李牧抬起头,看着眼前这棵枯瘪的老桂花树:“为什么现在的你像是走入了暮年,很多年后的你却很是枝繁叶茂,壮硕高大?”
五庄观里的老桂花树如同一个垂暮的老人,半死不活有气无力。
而海底岛屿上的那棵桂花树,庞大壮硕的难以想象,万条枝叶四散而开,遮天蔽日而瑰丽璀璨。
壮年的桂花树被吴刚用斧头砍了不知道多少年,磅礴绵长的生命力自然是不用多说。
从老年长成了壮年?这倒是有些古怪。
庭院里的老桂花树颤抖了一下,一片片落叶翻飞而起,掉落在了泥土之中。
李牧愣了愣,他发现面前的这棵老树似乎很激动,激动的都开始……脱发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不过李牧不知道的是,在这棵即将枯死的老树眼里,他的形象其实并不是一个血肉之躯的人族青年。
而是一株……清澈干净的幼年青莲。
大陆的历史源头诞生的第一个生灵是一尊未知的鸿蒙生物,随后才有了神话生物这个至高无上的神明种族。
不过认真的追溯起来,神明之下,太古时代第二古老的种族还是草木灵族。
天地分明之后,在世间的源土中,一株不知名的草籽生根发芽,便有了草木灵族这个族群。草木植株诞生在大陆没有开化的蛮荒时代,很快便肆意疯长蔓延了整个大陆,那时候不只是人族,连血肉之躯的古老智人都没有形成胚胎。
严格来说,草木灵族是和所有智慧生命并阶的两大本源族群。它们分立在时间长河的两岸,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的成长演化着。
但迄今为止,草木灵族扮演大都是附属智慧生命的角色,从来都没有接触过“统治”这个概念。
这是因为一个很朴素的因素,草木灵族数量庞大,但缺少主体的能动性。
每一株草木在没有被点化成妖灵之前,都只能是任人宰割的死物,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
所有的草木精怪都是这样,它们无论有多少年岁的积累和沉淀,只要没有真正“成灵”便算不得真正生命。
而且本源越厚重,来历越恐怖的仙草神树,就越难渡劫成灵。
五庄观里的老桂花树,便是如此。
老桂花树没有智慧生物的眼睛和感官,所以只能依靠着自己的本源,模模糊糊的感应着站在自己树下的年轻人。
在它模糊的世界里,只能看到一团模模糊糊的青绿色,这就是李牧在老桂花树眼里的形象。
不是人族,不是智慧生物,而是迈进了时间长河的一种新生灵。
老桂花树好像有点模糊的印象,似乎听到过一个老道人在树下唠叨过几次。
它是一株青莲,一株早晚会出现的青莲。
老道人还说过,如果有一天老桂花树见到了那株青莲,它也就遇到了万古中唯一渡劫成灵的机缘。
垂死而暮,向死而生。
老桂花树在自己濒死的暮年,才终于等到了这个从道观外走来的年轻人。
“……吾……不想……死……”
枯黄色的树叶漫天飞舞,枝叶开始剧烈的抖动,这看似轻微的树叶交响,其实是已经竭尽了老桂花树所有的嘶吼。
树冠里悉悉索索的声音,在普通人的耳边就像是夏风吹过林梢一样,听不出来任何特殊的地方。
但老桂花树下的那个年轻人却皱着眉头退后了一步,眉心的青莲为不可察的闪烁了一下。
“你叫这么大声做什么?我又不是听不见。”
老树微微一愣,也没想到历史上人和树的第一次沟通会这么顺利。
它犹豫了片刻,试探着说道:“吾……想活下去。”
李牧默默的点了点头,指了指树下的那半句诗词:“我想把这题答出来。”
“欲买桂花同载酒,下半句是?”
老树安静了许久,用落叶在桌面上拼凑出了整个诗句。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终不似,少年游……”
李牧喃喃自语,眉宇中是若有所思。
“这句诗还挺有意境的,背后是有什么故事吗?”
“故事?”
老树摇了摇树叶,说道:“那只猪的故事?”
“那只猪?”李牧很快反应了过来,抬眼问道:“西行游记里的猪?”
“嗯,我听说他后来是去取什么经书了来着。”
“那你讲讲他的故事?”
老树枝叶摇晃,似乎回忆起了一段很久之前的故事。
……
每一种生灵在初生的时候,都只是孤单的一个。
没有同伴,也没有未来,他们只是愣愣的游荡在在荒芜的原野里,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我熟悉的那只猪,是天地间的第一只猪,也是世界上最孤独的猪。
没有人教过它应该怎么去做一只猪,也没有人告诉过它猪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它就这样肆无忌惮的乱拱着,也没心没肺的看着头顶的日夜交替,斗转星移。
过了很多年后,一只猪在荒野的边缘遇到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族少年。
它思索了许久,默默的转过了身子,没打算理这件麻烦事儿。
但那个少年却很命硬也很执着,一手握住了它的猪尾巴,死活都不肯撒手。
那只猪用猪蹄子在少年的脸上蹬了几脚,但少年还是不松手,猪实在是拿他没什么办法,就拖着他去往了荒野深处。
后来那个人族的少年活了过来,在荒野上生活了很多年后,种下了荒野上的第一棵树。
在无人能到达的荒野里,一株树苗的破土而出,然后……肆意疯涨,遮蔽了整个荒野。
“那个人族少年说自己姓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