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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散发着热气的肉汤被摆放在了李牧的面前,碗中黄灿灿的油渍漂浮,碗边沾染着些许凝固的白色。

猪头坐在石桌面,抬起头来对着李牧问道:

【现在差不多了吧?应该做决定了。】

李牧微微抬眼,沉默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下不去口。”

【我和你在这儿拖得时间也够长了,只不过是一碗汤肉而已,用得着这么纠结吗?】

“你很急?”

【倒也不是,但我觉得你不应该是如此优柔寡断的人。】猪头说道:

【如果再拖下去,等到天亮的时候你可就真的离不开这里了。】

李牧点了点头,然后安静了一会儿,眼帘微动地说道:

“其实我一直在想,这一关到底想要证明什么。”

【这不是很明显吗?证明人族的虚伪和低劣,让你直视自己最丑陋的那一面。】猪头讥笑着说道:

【你不会觉得这荒唐山真的会给你留下什么通关的另一条途径吧?这里可没那么多的仁慈和规矩可言,只不过是……诛心之举而已。】

“诛我的心?”

【也诛人族的心。】

李牧看了眼石桌上让人作呕的汤肉,然后莫名的笑了笑:

“你知道我不会死在这里。”

【嗯,你不是这种人。】猪头点了点头。

【哪怕这座山里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你一定会选择自己,因为你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人族最自私的那一种人。】

“是啊,”李牧叹了口气:

“牺牲之举太过愚蠢,特别是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大道漫漫,总有些东西不得不舍去。”

猪头咧了咧嘴,露出了森然的獠牙:

【所以我很清楚你的想法,你一定会吃,从开始的时候你就已经决定了。拖得越久,只会证明你是一个越伪善的人罢了。】

李牧并没有反驳,只是平静的说道:

“假若非吃不可,我会如此。”

【人族被太多道德和礼教所约束,】猪头侧了侧头,眼神里尽是阴暗:

【但如果不做人,你会发现世界其实真的很精彩。】

李牧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却眼中浮现出了一丝怪异:

“你说的很有道理,其实也只不过是……吃人而已。”

风过林梢,树荫摇晃。

在一片灰蒙蒙的月色之下,地面上臃肿的影子陡然僵在了原地。

猪首轻抬,它沉默不语的看着面前的少年……一口一口的咀嚼着嘴里的肉块,眼中明暗交织尽是惋惜。

李牧将嘴里血腥的肉块吞咽而下,冲着对面的猪头咧了咧嘴,鲜红色的血顺着嘴角滴落,洁白的牙齿上尽是狰狞的猩红。

【何至于此?】

猪头叹了口气,看着对面青衣染血的少年。

“不怎么好吃,应该煮熟的。”李牧摇了摇头,抹了抹嘴角。

【不……痛吗?】

猪头看了眼石桌上分毫未动的肉汤,又瞥了眼李牧手臂上狰狞恐怖深可见骨的伤口,默然叹息道。

“还好,”李牧身体微顿,沉默片刻眼中却闪过一抹深邃:

“但味道有些奇怪。”

人吃人,可出村,这是荒唐村给李牧设下的局。

但也正如猪头怪人所说,荒唐山内既没有道德信条也没有仁慈伪善。

李牧不可能违背荒唐山的规则,他必须要吃掉那种东西,将自己灵魂中的人性留在村子才能走出这里。

但李牧拒绝了,他吃了肉,只不过是……自己的肉。

猪头人身,李牧不清楚这是不是荒唐山故意留下的一道解法。

但既然自己还有着人躯,那么吃人自然也可以是吃自己。

猪首食人肉,吾啖自身魂。

也只不过求一个……问心无愧而已。

月光摇晃,夜幕开始变得褶皱了起来,像是一张黑色的纸被人从外揉搓。

村子渐渐变得虚幻,而李牧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一阵凉风吹来,李牧再次嗅到了山间的清风和草地的清爽,但他的视线也再次陷入了雾蒙蒙的黑暗之中。

【这是我没想到的。】

石像的声音从凉亭之外传来,比在村子里面要清晰,但比此前要虚弱。

李牧微微抬首,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还是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不是幻境?”

【怎么?你以为就只是睡了一觉?】石像摇了摇头。

而李牧却沉默不语,感觉着自己左臂上刺骨剧烈的疼痛。一滴滴血水顺着青色的袖袍流下,很快便在竹亭的地板上聚积成了一小块血洼。

【等价交换,你以最小的代价离开了村子,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留下。】

李牧抿了抿嘴,唇齿之间有些滑腻,也有些甘甜腥涩:

“可我怎么觉得是有人气急败坏,故意为之?”

石像摇了摇头:【反正不是我。】

而在这时,一股清泉流动的声音从竹亭之外传来,忽远忽近缥缈而清冽。

李牧耳边微动,还未有所反应,便察觉到一股清流透过眼帘上的白绫注入到了自己的右眼之中。

灰白之色尽褪,死寂如云烟消散,但李牧的右眼却彻底的闭合了起来。任凭如何尝试,依旧没有睁开的迹象。

但李牧也并不焦急,因为他也清楚在这荒唐山走到最后之前,右眼的封印都不会被解开。

毕竟……认出一个生物,只需要一只眼睛便可。

清流注入右眼,但驱散灰白和死寂之后并未消散,而是化作一股凉气顺着经脉注入了李牧的丹田。

丹田之中云雾缭绕灵力翻涌,筑基中期的修为像是一汪清澈干净的泉水。

但那股凉气注入丹田,却轰然破碎,化作了一注粗壮至极的洪流涌进了泉眼之中。

仅在顷刻之间,李牧丹田中的泉眼便被撑大了许多。但泉眼并未破裂,而是在稳定了下来之后迅速的扩张壮大。

李牧面色微红,气息杂乱澎湃。

但片刻之后,一股灵压从青衣之下蔓延而开,将林间的草木压低了些许。

筑基后期,李牧微微松了口气。

其实离开楠木城的时候他便已经摸到了筑基后期的瓶颈,只不过刻意的压抑了境界而已。

尸潮泛滥双目失明,有时候气息单薄些,反而更安全。

体内的凉气并未耗尽,在最终盘旋了好一阵后化作了一片雨雾,将本就涨大了整整一圈的泉眼补足了泉水。

丝丝缕缕的水汽蔓延而开,将泉眼周遭的边界浸湿渗透,等待着……下一次扩张的到来。

李牧走下竹亭,察觉着自己体内满溢的灵力,不由得对着石像的方向笑了笑:

“我们应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我……在你后面。】

李牧沉默,然后顺着小路独自向前。

石像叹了口气,轻飘飘的跟了上去。

在两人离开许久之后,一砖一瓦的竹亭……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