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病,没有名字,也不会有人愿意记住它。”
“这病是命运对人族的诅咒,来时悄无声息,去时满目疮痍。没有什么能够痊愈的人,它在诞生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剥离了生而为人的所有希望。”
“不会有生还者,也不会有存活下来的人。因为在患病的时候,病人们就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种被人类永远无法接受的怪物,永远没有办法再回到人群之中。”
“血液沸腾之时,深入灵魂的本能会驱使他们,将手伸向自己最亲近的血脉,然后……一点一滴的撕碎自己的人性。”
“这种病不会导致死亡,求生的本能会盖过一切愧疚、悔恨和绝望。”
“这种病也不会泯灭意识,反而会让病人更加的清醒,亲眼目睹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一个个死在自己的手中,死在……自己的嘴里。”
【它是罪与罚,是上天给予人族最恶毒的诅咒,对楠木城……更是如此。】
“讽刺的是,在那一天我才意识到,或许天性温暖纯良,真的……毫无用处。”
……
“我穿过一个个平静如常的‘病人们’,颤抖着双腿跌跌撞撞的跑到了那间紧闭的包子铺门前,用了好长的时间,依旧没有推开那扇单薄的木门。”
“我对血腥味很敏感,在那个时候,却给我带来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在那扇门前,我失去了一切,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和力气。终究……没敢推开。”
“那个沉默寡言,只会蒸包子和憨笑的汉子死了,那个会给我包扎伤口,总是唠唠叨叨的温柔妇人也死了。”
“他们用沉重的铁链将彼此绑在了一起,然后死在了彼此的怀里,相互依偎,撕碎了彼此的喉咙。”
“那个小丫头就躲在紧闭的卧室房门里,抱着一无所知的小娃子,颤抖的熬过了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
“当我最终战胜了自己的恐惧,翻过窗户的时候,那丫头已经面无血色,只是咬着嘴角,愣愣的看着我。”
“她没有哭,或许是因为已经哭了太久太久,眼泪已经流干了。那小娃子也没有哭,被她用襁褓遮住了脸,什么也不知道。”
“那胖娃子在看到我的时候,还是那么没心没肺,嘿嘿的傻笑着。”
【楠木城死了。】
“楠木城里没有了灯火,也没有了人气,只有白天痛苦绝望的哀嚎,和夜晚停不下来的咀嚼撕咬声。”
“当自己最近亲的血脉流干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窗外野兽寻觅食物,和彼此叫嚣嘶吼,疯狂撕咬的声音告诉了我答案。”
“它们会寻找一切活着的人类,然后便是彼此。”
“我要活着,我要带着那个小丫头和襁褓里的婴儿逃离出这里,逃离出楠木城。”
“可我的确做不到,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我都不敢踏出屋子一步。我不清楚自己在畏惧什么,可能是死亡?也可能是是身后的那两个比我生命更重要的人。”
“又或许……我在畏惧如果自己染上了这种病,又会如何对待那丫头。”
【幸运的是,我没染上那种病……】
“屋子被从外面一脚踢碎,闯进来的不是楠木城的病人们,而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绿裙少女。”
“她叫许清雅,是唐国人,和自己的师傅游历到此。”
“我问她为什么不逃,楠木城已经不剩下什么人了。”
“她无语的看了我一眼,说这里的人都染上病了,师傅是医生,当然要先治病救人。”
“我信了,或者说那时候,我天真的以为……这种病真的可以治愈。”
【不知道,但总要试一试。】
“那年冬天,楠木城里面少了很多很多人。但多出了一间医馆,医馆里面有个愁眉不展,唉声叹气的老者。”
“有个天资聪颖,唠唠叨叨,总是揪老者胡子的绿裙少女。”
“还有我,一个什么都做不明白,只能烧水打杂的记名弟子。”
“楠木城里面所有的病人都安静了下来,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被老者用几张符篆困在了家里。”
“楠木城变成了一座无比安静的城池,但我却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至少不会再有人死去,不会再……恶化下去。”
【楠木城,还没死,至少现在还没有。】
“城里的绝大多数人都病了,只有少部分还算清醒,帮着医馆忙里忙外。”
“比如都是孤家寡人的王伯和刘姨,还有卧床准备养胎的二嫂,和最先发现病情的二哥。”
“被锁在屋子里面的病人痛苦的煎熬着,而活在外面的我们想要竭尽所能,把他们从屋子里面救出来。”
“但无论日子多么艰难,多么难熬。从来都没有一个人提出过想要去外面寻找帮助。”
“因为我们都很清楚,这种病,不会得到怜悯和帮助,只会引来灭顶之灾。”
【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也是楠木城的事。】
“刚开始的日子,师傅很难,总是唉声叹气,冥思苦想掉了许多的头发,也被师姐拔掉了很多胡子。”
【清雅丫头啊,师傅真的尽力了,我们做不到的。】
“但师姐从来都是一个态度,救不了楠木城里的病人,她和师傅……只有一个人能站着走出去。”
【师傅,你行,你一定行。你可是唐国第一名医,你要是不行的话……就多学点东西,总能行的。】
【丫头,你要讲道理,不行就是不行,你逼师傅也没用。】
【师傅,你知道我从来都不讲道理的。我觉得你很有潜力,可以试一试。】
“师傅的脸色更苦了,皱皱巴巴,整日阴沉个脸。但他虽然总是抱怨,但其实什么手段都尝试了,翻了无数的古籍竹筒。总是点着蜡烛看书,一夜一夜的不合眼,连身子的清瘦了不少。”
“我有些过意不去,觉得师傅把自己逼得太重了。”
“但师姐说,苦肉计对她没用,老头儿是修仙者,根本用不着点蜡烛。”
“后来,师傅还真的找到了一个方法,一个很古老很麻烦的手段。那天夜里,师傅看着一本书看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沉默的叹了口气。”
【丫头,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们所做的……只是无用功而已。】
“师姐思考了很久,还是固执的摇了摇头,一脸认真坚持自己的想法。”
【师傅,你知道我脑子不好,所以你怎么劝,我都不想学医术。但我现在后悔了,很后悔。只要你能治好这座城里的病人,我会……很努力的修行。】
【那学医?】
【还是下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