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晃动,月色渐明。
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之中,乳白色的屏障像是一个巨碗一样,倒扣在雪地正中。屏障将少女和少年笼罩在内,阻隔了所有人的视线,流光闪烁,坚固稳定。
而在屏障之内,洛理飘起的衣袖渐渐落下,归于平静。
一串串的字符从半空中飞掠而归,钻入完好的左袖之中,消失不见。
在白衣少女的不远处,灰黑色的煞气依旧剧烈的摇晃着,但隐约能看到某个少年的身影,在里面不断的挣扎,撕扯着什么。
洛理轻蹙眉头,指尖一抹星光流转。一股轻飘飘的微风便凭空而生,简简单单的吹拂而过。
那看似庞大浓厚的灰黑色煞气,便宛如炊烟一样,一吹即散。
在虚有其表的煞气飘散开时,青衣少年的身影也渐渐显露了出来。
“给我!”
“唔~”
“松口!”
“额~”
李牧一只脚毫不客气地踩在胖狗的尾巴上,双手握紧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正在和胖狗疯狂的撕扯。
胖狗的尾巴被踩在地面上,身体悬在半空之中,嘴里却死死的咬着那颗黑色的果子。
短小的四肢在半空中疯狂倒腾,圆鼓鼓的身体被拉成了椭圆形,但依旧不肯松口。
洛理微微沉默,然后侧头看着这两个家伙反复的拉扯,思索了许久,最终眼里闪过一抹了然。
都不怎么聪明,不过胖狗圆乎乎的身体倒是挺有弹性的。
“公主殿下?”
李牧似乎才意识到自己那看着吓人,实则虚有其表的煞气被吹散。余光瞥到不远处的白衣少女,干干的笑了笑。
还在半空中挣扎撕扯的胖狗微微一愣,犹豫了片刻,豆大的眼球转动,偷偷的看了一眼李牧看着的方向。
好机会!
李牧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双手用力一扯,那团黑漆漆的果实便被从胖狗的嘴里扯出了大半。
但胖狗也不是善茬,眼底凶芒闪烁,对于李牧卑鄙无耻的偷袭感到无比的愤怒。于是它愤而怒吼,以表达心底的恼火:
“嗷呜~”
然后……
吧唧~
胖狗掉落在了雪地里,一屁股坐在原地,满脸的疑惑和呆愣:
发生了啥?
而李牧也沉默了下来,瞅了瞅手里的布满了咬痕的果子,然后深深地看了胖狗一眼。
吼那么大声……是不是忘了自己是用嘴叼着的果子?
这狗……真的不怎么聪明啊……
洛理依旧安静的站在不远处,看着李牧成功从狗嘴里夺食,眼底轻轻闪过了一缕笑意。
“我以为你是真的不怕死,才敢把尸果喂给它。”
李牧回过神来,一只脚毫不留情的踩在又扑上来的胖狗脸上,然后若无其事的对着白衣少女笑了笑:
“黑袍不清楚我的情况,所以觉得尸果对我来说是没法拒绝的诱惑。但其实只需要将臣一丝的本源煞气,就能够引出来……陆云崖的惨魂。”
“只不过是做场戏而已。”
洛理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眼屏障的一旁。模糊的乳白色外,隐约有一抹黑影飘扬而至。
“听个故事?”
李牧沉默了片刻,低垂着眼帘,阴影之中眼底明暗交杂。
一会儿后,他还是隐藏起了眼底的复杂,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好啊。”
屏障渐渐透明,从外界来看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看不透其内的景象。但李牧和洛理却对外面的情况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
……
“讲个故事吗?”
李顾诚瞥了眼身侧不远处毫无反应的幕帘,沉默了许久。还是转头对着黑袍商人认认真真地问了一句:
“可以不讲吗?”
青年的声音平静温和,但问出的问题却有些天真可笑。
黑袍商人费尽心思的设计,不惜代价的布局。
从“竹筒”到“胖狗”,从北街到宴会,书院大考,中元节至,一丝一缕环环相扣。
尽管略有些波折,比如他没想到王莫言会赢,也没想到沐青会输。
但幸好,对最终的结局没什么太大的影响,还是来到了第三局,事情也还是按照推演的趋势发生了:
中元节,鬼门开,将臣临世,便可引出冤魂。
布局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或者说此刻事情的走向……已经无法避免。
黑袍不觉得仁德慈爱的陛下会在这种地方,在书院和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对自己动手。
那样太过卑劣,太过小气,很不符合陛下的气度和性子。
会……有失风度啊。
于是黑袍平静,甚至冷漠。在这最后一步的紧要关头,自己又怎么可能就此放弃?
但他并没有对李顾诚看似天真的问题出言讥讽,因为他清楚,这位太子殿下是仔细的思考过后,再认真地询问自己。
因为认真,所以真诚。
温和儒雅的青年尊重自己的意愿,而黑袍商人也觉得这位太子殿下值得尊重。
于是他躬身行李,然后略带歉意的摇了摇头:
“殿下,对我来说,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人的一生太过漫长,总要做些明知不可为的蠢事。而对于我来说,真实……高于生死。”
李顾诚眼神黯淡了些许,但还是点了点头,对黑袍商人的选择表示尊重:“这样啊。”
阁楼二层上的烛火摇曳,太子殿下没有再说什么。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这个外来的黑袍人肆意妄为,就这么站在空地之中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竹林中老者的身影忽明忽暗,阁楼旁年轻的侍郎身体摇晃。
不过他们并没有做任何举动,便身体一顿沉默地停在了原地。
黑袍商人左手慢慢从宽大的衣袖里伸出,一根森然骨刺停留在了……那个中年人虚影的脖颈处。
红芒闪烁,浓厚的怨气涌入中年人的瞳孔之中。然后,那个残魂便露出了自己本来的面目。
那是一个看上去有些严苛古板的中年人,身披着一件破碎的华贵白袍。
这件白袍,长安城里许多人都见过。在每年的年关、在祭祖典礼,也在皇城深处的……占星阁之中。
有些许不同的是,中年人身穿的白袍在袖口和衣领处,都隐约印着几枚颗星辰的印记。
竹林和楼阁之中,许多人都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别,那是……唐国星师的官袍。
那个眼神空洞的中年人,便是失踪了十余年的上一代星师——陆云崖。
在中年人出现的那一刻,阁楼角落的窗口,一身蓝裙的沐沐身体轻轻晃动,眼中有着强烈的茫然和挣扎。
她好像该做些什么,但又好像……忘记了什么。
阁楼二层的李顾诚投来关切的视线,眼中满是担忧和无奈。
竹林轻晃,夜风吹拂。
独立在空地之中的黑袍商人缓缓抬起了头,嘴角勾起一抹讥讽。陆云崖的残魂,既是他的那个故事的佐证,也是用来牵制他人的底牌。
森然的骨刺抵在脖颈,黑袍商人看着二层安静依旧的幕帘,轻轻的笑了笑:
“各位稍安勿躁,我不会对路星师的残魂做什么出格的事。只要你们保持着耐心,听我讲完一个故事就好。”
“一个……漫长而卑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