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培养,而是……毁灭和扼杀。”黑袍人声音凝重认真。
“把种子种在身边,等到某个东西悄悄冒出苗头的时候,陛下便会毫不犹豫的捏碎它。”王莫言微微沉默。
“嗯。”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陛下可以直接捏种子?”
“……”
“你说的有道理,我现在更糊涂了。”
……
王莫言面无表情,却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他持起一子,继续在棋盘中落下。
但对面的黑袍商人瞥了一眼棋盘,在短暂的思索后,突然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我真的有些好奇,你既然这么聪明,怎么……从来都没赢过他?”
王莫言指尖微顿,眼神一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黑袍商人嘎嘎的大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刺耳,肆无忌惮。
面前这位白衣少年自从进入这片领域以来,就一直沉稳冷静,甚至在悄无声息中不断地尝试着把控交谈的节奏和走向。
而且他成功了,至少到目前为止是这样,将话题从自己的身上转移到了黑袍商人和唐帝的身上,不着痕迹,悄无声息。
王莫言很聪明,聪明到有些匪夷所思。而且他很擅长隐藏自己,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让有心人意识到自己的聪明,这才是真正的聪明。
但很多时候,聪明人并不是永远保持冷静,置身事外才能纵览全局。当自己深陷局中的时候,可能就未必如此了。
黑袍商人深知此道,所以才会提及“他”,他……便是王莫言的死穴。
少年心神乱了一下,所以才会下意识的反驳。
“我说,你怎么从来都没有赢过你的哥哥,那个……没那么聪明的人?”黑袍商人语气带笑,声音平静清楚。
“聪明人可以接受失败,因为他们能够找出自己失败的原因。但如果一个人,在任何方面都不如你,笨拙固执,只靠着一根死脑筋慢慢的爬,却又总能走在你的前面。这对于你这种聪明人来说,是不是很难接受?”
王莫言眼皮微微抖动了一下,变得冷静了下来:“我和他不是敌人,也不是对手,为什么要比较?”
“嗯,谁知道呢?洛阳城里的事,我倒是不怎么清楚,不过我可以猜一下。”黑袍商人说道:
“如果收养你的是什么大户人家,对养子和嫡系很看重的话,你可能并不会在意,因为你知道自己生而不同,有资格以一种俯视的态度对待他们。就像坊间流传的那些俗套故事一样,韬光养晦扮猪吃虎。”
“但凑巧的是收养你的是一家平凡的小商户,而你的养父母却对你视如己出,不刻意也不强求,这时候你的立场又是如何?你没有值得抱怨的东西,他们是你的家人,你也没有理由去愤世嫉俗。没有冲突,这边是一段很难展开的故事,你被束缚在了平凡之中。”
“不过你已经自视奇高,觉得欠缺的不过是一个机会而已。而在这个时候,你注意到了你的哥哥,那个……平庸笨拙的哥哥。你是天才,他是凡人,但在这个平凡的人家里,你却好像总是比不过他。”
“无论是什么,你都能很容易的上手,颇具天赋。而你的哥哥总是笨拙、缓慢,眼睛里没什么光彩的孩子。所有人都觉得你很机灵聪慧,但只有你注意到了,你那个看似执拗的哥哥,总是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步伐,跟在你的后面,稍不注意就赶上甚至超过了你。”
“你有天赋,人们觉得你能够轻而易举的做到许多事情,你的哥哥要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看起来便有些笨拙狼狈,但又好像……没有什么不同。你最终还是不比他强,他是个厚积薄发的怪物,像是一团阴影始终笼罩着你。”
“而且无奈地是,你没有任何立场敌视他,因为对你一直都很好。”黑袍商人微微侧头,骨骼间发出轻响。
“后来你们来到了长安,经历了一些我觉得没什么营养的故事,很俗套,很无聊。无非是两个少年喜欢上了一个少女,你那个哥哥又一次的让步。然后是鹿苑里破烂无趣的剧情,两个少年被欺凌,哥哥为了保护弟弟……为虎作伥?”
黑袍商人看着面前沉默的王莫言,略微一顿接着说道:
“故事到这里,都没什么问题。但后来,那些鹿苑的恶徒们看上了少女,并欲下手,而哥哥依旧漠视不管,你们二人自此分道扬镳,这个剧情……是不是略有些敷衍了?”
王莫言身体微顿,眼底闪过一抹冷光。
黑袍商人仿佛毫无察觉,依旧自顾自的说道:“又或者,像今天一样有某个少年,在悄无声息的刻意引导中,掩盖住了真正的故事。你……真的很不错,连我派来长安调查的人都被你骗过了。”
王莫言微微抬头,直视着面前深不可测的黑袍商人:“那你又是怎么查出来的?”
商人低垂下帽檐,不过袍子的阴影中依旧是一片黑暗:“与你无关,是因为……那个少女。”
“我在书院的入院名单上,看到了那个少女的名字。恰好我的记性比较好,过目不忘,所以我察觉到了一点不对的地方。能通过书院大考的少女,被普通的鹿苑废物欺凌?这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那么问题来了,最终导致两个少年分道扬镳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呢?”
黑袍商人视线看来,王莫言却没有回应,眼神平静异常:“这次,不如前辈您猜一猜?”
黑袍商人卷起一枚黑子,敲击在棋盘之上,安静片刻:
“或许,是在两个少年之间?某个看上去笨拙的哥哥,察觉到了那个弟弟遮掩了十余年的秘密?这个推测你觉得如何?”
王莫言沉默许久,眼中明暗交错,最终还是归于平静:
“虽然不对,但很相近了。”
“哦?”黑袍商人微微一愣。
“不是他发现了什么,而是……我。”王莫言说道:“你口中那个笨拙平庸的人,在很早前就发现了所谓的秘密。”
“或许在十几年前,我刚被捡进门的时候,便有一双眼睛看透了我的表演。”王莫言笑了笑,眼神有些自嘲:
“这个世界上,所谓的生而知之者,或许……不只一人。”
“啪~”
一枚黑子掉落在棋盘上,黑袍怪人干枯高大的身子凝固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