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累了。
沐青倚坐在凉亭的栏杆上,背后是微凉的石柱,左侧是白雾昙花的花丛,丝丝细雨被秋风吹拂,一缕缕的飘入亭中。
红袍的衣角从栏杆的边缘滑落,沐青轻轻的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庭院里的清凉和宁静。没有了锋芒毕露的锐气,此时身形消瘦的少年,白皙的脸颊反而有些许的柔弱。
淡白色的昙花雾气飘入亭中,一滴雨水从凉亭的屋檐角滴落,砸在两个白石柱子间的隔栏上,然后碎裂成更细微的雨丝,飞扬而开。
红袍少年的眉眼安宁,细长浓密的睫毛上,沾染了几粒微小明亮的水汽,少年眼皮微微颤抖,然后便悄无声息的彻底安静了下来,好像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
外面的世界……其实和剑阁也没什么不同吧。
比起剑阁可能多了些色彩,多了些生气,但好像并没有师兄口中的那么有趣,至少目前为止,没有什么吸引自己的地方。
或许……在打赢了那个书院的家伙后,去师兄提到过的地方再看一看?但其实也没什么兴趣,早些回剑阁吧。
红尘练心,其实也不过是个幌子而已,世人都知道每一代的剑阁持剑者,出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书院的传人。但按照剑阁的规矩,不管较量的结果如何,都要再从红尘中历练一番,然后才被允许回到剑阁。
但自己觉得,实在是没什么意思,就像是师兄,在外面闯荡了这么久,回来之后还不是和以前一样?
不仅性子一样的懒散,而且剑术也没见得有什么增长,还不如留在剑阁,这样至少还有人能够督促一下,也……不用落得如此下场吧……
师兄的剑……着实太过软弱了些啊……
剑阁的人,大多都很用心,将一切的精力都花费在了剑道之上,不过太过刻板,便显得有些呆愣,或者按照师兄的话说,都有些麻木。
但其实自己在剑阁里,也没有什么认识的朋友。
当然,对于剑阁的弟子来说,“朋友”倒是也没什么意义。
剑客,在某些人的眼中,真的很狭隘,唯剑作伴,此道独行。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有得有失,就像是自己,很早的时候便已经习惯了这样。一个人修行、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渡过每个漫长的夜晚。
偶尔师兄回来的时候,倒是会吵闹许多,他好像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一刻都停不下来的样子。有他在身边的时候,连剑峰峰顶上的云朵都要被吵的散开不少,哪怕夜色已深,他也能爬上老树,吹上很久很久的笛子。
笛声很清楚,好像能透过云雾,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悠扬清澈,环绕了自己记忆中的每个角落。
而自己回想起来,也总觉得有些不真实,记忆有些错乱。
师兄吹笛子的夜晚,自己又在做些什么呢?
是躺在木屋的床上,看着漆黑的屋顶,一次又一次的失眠?
还是跑到了门外的崖边,一脚踢在那棵无辜的老树上,和那个贱笑着的那人对骂?
当然,师兄大多时候都是骂不过自己的,只是一边摊着手,一边弯着眼睛笑着看着自己。
“哎呦,你别急啊,如此美丽的夜晚,总是用来睡觉,多可惜啊。而且这悬崖下的葬剑谷里,被夜风一吹,就响起一阵阵难听到死的嚎叫,啧啧,简直折磨死人,也亏你能睡着,你猪啊……”
师兄一直都是笑呵呵的模样,从来不恼,也从来都是不急不缓的样子。
哪怕……是那个夜晚,师兄第一次败给自己的时候。
他也只是安静了片刻,然后低着头捡起了自己的那柄命剑,不顾自己血肉模糊的右腕,沉默许久后,抬头无奈的笑了笑:
“看来……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有人偷偷的长大了啊……”
剑阁啊,好像在自己的记忆里总是一片灰色,枯燥且乏味。这并不是师兄口中家的样子,但……除了这里,自己又还能有哪里能去呢?
我们生来便注定了命运,没有朋友,没有伙伴。
所谓的剑阁种子,说到底不过是一堆可怜卑微的蠕虫而已。
剑阁将这些被选中的孩子放在一起,让他们彼此竞争、淘汰,只有最大只的蠕虫,才有资格在那里存活下来。
然后便是新一轮的争斗和厮杀,剑阁以养蛊的方式,把所有的孩子扔到一起,传授剑术、灌养喂食,从这些存活下来的孩子里,挑选出下一轮的蛊虫。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持剑者的选拔,便是这样血腥残酷的道路,剑心最坚定,最不为外物所动,亦是最冷漠无情的剑种,便是剑阁最终被选出的持剑者。
每一代持剑者选拔的尽头,所有走到最后的剑种们,会被关在葬剑谷外的禁林之中,十余位衣衫褴褛,沉默麻木的候选者,会一同迎接他们最后的命运。
只有……一个人能够从禁林里走出来。
上一代的持剑者候选,是师兄,在试炼的前一夜,师兄独自一个人在剑峰的崖顶坐了很久,那晚的夜风很大,师兄罕见的没有吹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个玉笛,直到天明的时候,才纵身离开了峰顶。
那日的葬剑谷很热闹,师兄和近二十位剑种一同走进了禁林之中,然后那道厚重的石门,便轰然落下。蛊场已经被彻底的封死,所有的蛊虫,只有一人能够从里面活着出来。
剑阁里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那里,哪怕对我来说,结果并没有什么悬念,但依旧没有想到,会结束的如此突然。
在剑阁的历史上,每一代的持剑者候选,短则七日,长则月许,每次入禁林的剑种人数不定,但极少能够像此次几近二十之数。
但在石门关起后的第二天凌晨,葬剑谷外传来了一声巨响,师兄握着一把木剑,从里面轰碎了石门,提前结束了这场血腥的残杀。
灰尘散尽,他衣衫破裂,木剑半折,却依旧眯着眼睛,温和的笑了笑。
“看来,这石门,也不怎么结实啊……”
师兄成为了这一代的持剑者,但石门之内,那片猩红色的禁林里,这次却没有传出太重的血腥之气。师兄用一柄木剑,挑废了那些人的持剑之手,结束了他们的剑道,却留了他们一条性命。
很愚蠢啊,这些将生命都奉给了剑道的蛊虫们,活下来又能如何呢?
师兄的剑……的确一直都很软弱……
我不清楚这样软弱的师兄,到底是如何战胜了那一代书院的传人。
是本来书院就没想象的那么强大?
还是师兄他又对我撒谎了一次谎?
没所谓吧,只是再打一场而已,书院的来人连师兄都输了……怎么也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而且不算师兄的话,剑阁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赢过了。
赢了之后……便去洛阳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