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贼的洗劫过后的村子,没有留下一个人。短短的一夜,原本祥和安宁的小土村,变成了一处寂静无声的空坟。
结实整齐的篱笆,被拆成了破碎的朽木,村落的土墙崩裂倒塌,火光的余韵燃尽了所有的痕迹。
一片废墟之中,只剩下一个捧着兽皮袋的麻衣少女,看着一片狼藉的村落怔怔出神。
她迷路了,在深山残留的雾气之中,游荡徘徊了许久,还是没有看到自己想见的人。而当她跌跌撞撞,忍受着荆棘和碎石的剐蹭,终于回到了村落,却发现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那天清晨,群山中残留的最后一丝雾气也彻底的消散殆尽,空荡荡的村落里,只剩下了少女一人孤单的身影。
“我有时候会好奇,山里的雾气到底是什么,它把我困在那里……也许只是想最后保护我一次而已。”
————
唐历315年春,漫长的冬季终于挺了过去,这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一个漫长到让人心神疲累的季节。
北方边境的军队营帐里,一群身形魁梧的彪形大汉围绕在一团火堆面前,半蹲着身子,伸长了脖子。他们瞪着眼睛,表情无比认真的看着对面唯一坐在小木凳上的灰衣老头儿。
遍布伤痕的沉重战甲,被随意的扔在营帐的角落;刀枪锤斧,各种刀刃泛着渗人寒芒的兵器,被随手丢在了一起。
面对着大汉们似乎下一刻就要等不及扑上来的表情,灰衣老头儿依旧不慌不忙,啐了口痰,缓缓的打开了手里的紫黑色信封,看了几眼后,便沉默了下来。
一个满脸横肉最没耐性的糙汉子见状眉眼一横,再也等不及老头儿的故弄玄虚,右手甚至都悄悄摸到了一根棒槌,似乎下一刻便会丢到老头儿的脸上。
老头儿嘴角一抽,轻咳了一声,才悠悠说道:“陛下让我们回去的路上……带两只嫩些的羊羔回去。”
那个夜晚,草原上的营帐灯火通明,喧闹和庆祝的叫嚣声此起彼伏,似乎要把晴朗的夜空捅个窟窿一样。
…………
远在中原的长安城,依旧繁华喧嚣,只是北游阁的顶楼,许久没有再见到那个青衣老者来往的身影。
春日的夜风卷起,给本就灯火明亮的长安带来了一丝清凉。
占星阁之上,某个年轻人坐在屋檐的边角,看着城里的万家灯火,就着一轮明亮的圆月,独自一人待了很久很久。
只是或许并不会有人知道,远在万里之外的西南边境附近的一个小镇上,从一旁的深山老林里,悄悄的钻出了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乞丐。
小乞丐身形瘦弱,双手紧握着一个破旧的兽皮袋子,满脸灰尘,却眼眸清澈。她独自一人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口中喃喃自语的是她自己的名字:
“言橙锦,外面是一个大些的村子而已…。”
小乞丐顺着街道,在月光之下走到了城镇的尽头,但这里的村头并没有想象中的老旧木屋子,也没有看守这个城镇的那个老头子。
她是有些失望和泄气,沉默许久后,背负着兽皮袋子,在月光下转身离开了这里。
“或许在更远的地方……”
“腿酸了……有些饿啊……”
…………
唐历316年秋,从长安城里来了一个商队。
商队从很遥远的地方走来,穿过了戈壁和荒漠,历经艰辛,才终于抵达了这里。商队里的商人都来自于遥远的西方,带来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他们一路东行,也在意外中损失了不少的人手,所以他们一边在停留的地方雇佣保镖,一边继续长途跋涉。
在商队的人群里,有一个身形最为魁梧乍眼的壮汉,突兀的高出了所有人一头的样子,在人群里显眼至极。而在壮汉的右手侧,还有一个身材瘦弱,带着蓑帽的小乞丐,满脸灰尘,一进城后就好奇的东张西望。
大汉和小乞丐从进城以来,就没有进行过任何交流,他们彼此间走得很近,壮汉甚至是有意的将小乞丐挡在了身后。
小乞丐倒是并不紧张,只是有些好奇的看着四周的亭楼阁台,抿着嘴四处观望。长安倒是的确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很热闹但并不是很嘈杂。
她没有跟身边的壮汉说什么,也是因为身边的这人什么都听不见。
壮汉沉默警觉,不只是因为长安城里的人声喧闹,更是因为他并不清楚城里的陌生人在议论什么,对于自己的过多关注,和未知的不确定性,让他的警惕心自发的提高了许多。
先天失聪,或多或少的使得壮汉的性子略有些敏感。
商队驻扎在了长安城一角的酒楼,地方偏僻,倒也便宜许多,一路走来的消耗,的确让几乎投入了所有身家的商人们有些吃不消。
但就在第二日的清晨,还未等踌躇忐忑的商人们作何准备的时候,一纸圣喻被送到了酒楼之中。
商队以西域使臣的身份被召唤进了皇宫之内,与之同行的还有身边比较健壮的随从,他们负责搬运货物,宫里的人并没有插手,因为并不清楚货物的轻重和苛求之处。
壮汉就在其中,当然身边也依旧带着那个小乞丐。
这是壮汉和商队里的商人们做好的约定,无论去哪里,小乞丐都要陪在自己的身边。
晚宴之上,西域的商人们和礼部的招待侍郎推杯换盏,喜形于色。宫廷皇室收购了所有的货物,同时赠与商队一份通牒,可自由穿行于唐境各郡。
商人们走南闯北,见识自然非同一般,他们很清楚,对于这一份通牒来说,所谓的奖赏和交易,不过是不值一提的蝇头小利而已,所以自然是在心底欣喜若狂。
当然他们也很清楚礼部的官员们想要什么,很自觉乖巧的交出了一份细致清楚的商路地图,从西域穿过密林荒漠、西北长廊,一路上所有能记录下来的信息,细致无比,毫无保留的交给了唐国的那个侍郎。
礼部的官员们看这些西域的商人如此的晓事理、懂规矩,自然更是舒服欣慰,对这些外来的商人也顺眼了不少。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晚宴上的壮汉和小乞丐自然不清楚主桌的事情,只是觉得有些吵闹,坐在大殿里的一处角落吃的不亦乐乎。瓜果灵茶、鱼肉美酒、美味佳肴让两人吃的很是尽兴。
小乞丐忘乎所以,以往并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果酒,清冽香醇,所以也并不清楚宫廷果酒其实和她以前喝过的劣质米酒不同,虽然味道不太烈,但后劲很足。
小乞丐喝的迷迷蒙蒙,有一搭没一搭的咬着嘴里的果子,身趴在朱红色的桌子上,甚至没有发现商人和官员们什么时候离开了宴会。
身旁的壮汉本就听不到宴会的喧嚣,自己也在吃饱喝足后,就倚靠着柱子安静的发着呆。
夜色渐深,大厅里的轻纱微微晃起,宫女和宦官们简单的整理了一下后,便悄悄的离开了宫殿。
仁和殿本就被安排给了商队休息,殿外不远处,便是留给商队歇息的屋子,所以侍从们也没有打扰停留在殿内的二人。
酒香和清风穿过灯火摇曳的宫殿,门外的台阶上,不知何时突兀的出现了一个清瘦的淡黄色身影。
那人一脚踏入殿内,小乞丐身旁的壮汉便身体陡然一僵,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然张开双眼,右手一握便想站起身来。
但那道淡黄色的身影只是轻轻抖了抖手指,一阵清风拂过,整个宫殿便陡然凝固了下来。扬起的轻纱、摇曳的灯火,甚至是空气中的酒香,都仿佛凝固在了某一刻。
就连挣扎而起的壮汉,面容也凝固在了前一刻的样子,好像连思维也凝固了起来。
只有那道身影,目不斜视脚步轻移,走到了仁和殿的主桌前。空气微微颤抖,那人凭空伸出右手,从空荡荡的一片虚影中不知道抓出了什么的东西。
随后便目光在殿内的两人身上一扫而过,仅在趴在桌子上的小乞丐身上停留片刻,便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了大殿。
殿内的时间依旧凝固在了某一刻,只有某个小乞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神迷蒙的揉了揉眼角,打了个哈欠便继续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