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沉默以对,对于青澶言语中隐约透露出的意思并没有回应什么。他微微低垂下眼帘,安静片刻后,转身走向了角落的扶梯。
扶梯由暗黑色的木质搭建而成,上面没有任何复杂的花纹,干净简单的通向了有些昏暗的二楼。
青澶也安静的站在大厅的中央,目光在李牧的背影上逗留了片刻,在他即将沿着扶梯走进二楼的时候,才悠悠的说了一句:
“李牧,你我应该是同类人,或许并不需要我提醒。但我依旧想提醒你一下,我们一旦踏足修行之路,便再也无法回头。生老病死,沧海桑田,我们在这条路上走得越远,便越能了解时间和天道法则的伟力。”
“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许多时候,糊涂比清醒更加珍贵和幸运。”
“所以感情用事,对于你我这样清醒些的修行者来说……是一件很奢侈也是很危险的选择。”
扶梯转角的阴影中,李牧身体微微停顿,不过没有转过身来,只是片刻的沉默,便抬脚走进了文墨阁二层。
阁楼的二层看上去并不比一层宽阔,甚至更加狭小了些许。
昏暗的光线将整个木屋笼罩,没有灯火,没有窗帘,只有一扇紧闭的黝黑木窗,封死了这一层唯一通向外界的光线来源。
李牧眼神微微一暗,眯起眼睛向着木屋中心看去。
空荡荡的木屋里,没有任何其他的器具,只有一面古朴的铜镜被搁置在了木屋的中央。
铜镜表面光滑异常,大小比正常的成年人要高出不少。铜镜的边缘是一圈古铜色的圈环,但上面的花纹却朦朦胧胧,怎么也看不清的样子。
李牧眼神微微闪烁,顺着铜镜的底盘,看向前方。
在距离他不过一尺的地方,有着一个淡灰色的蒲团,搁置在地板上,正对着铜镜。
“果然,这才是考核的奖励吗?可真算是大手笔了。”
李牧眼神幽深的沉默了片刻,随后摇头轻轻的笑了笑,言语中颇有些好奇和自嘲的意味:“怎么?会在这个关头打怵?我也害怕自己知道些不应该记得的东西吗?”
衣袖轻轻晃荡,李牧平静的走上前来,安安稳稳的坐在了蒲团之上,直视着对面的古朴铜镜。
铜镜中模糊的光泽微微的晃荡了一下,然后慢慢的映射出了李牧的身影,看不清面容,也看不清身形,只是一团朦胧的青色。
或者更准确的说,铜镜中除了李牧坐在身下的蒲团外,所有映射出的景象,都是一片朦胧隐约的样子。
“我在顾虑什么?”李牧眼神平静的看着对面的镜子,唇齿微张似乎在自言自语,因为在这昏暗的屋子中,似乎并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但李牧却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的直视前方,似乎等待着……镜中人的回应。
铜镜中的青色身影杂糅模糊,在听到了李牧的声音后,微微的晃荡了起来,像是风拂过的湖面一样,慢慢的凝实清晰。
“我也不是很清楚,这是我们的第一个问题吗?”
短暂的平静后,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从镜子中传了出来,而镜子里的青色身影,也微微一顿后平静了下来。
“算是吧。”李牧点了点头。
“这很重要吗?我以为你会问我一些更重要的事情,比如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是……这里到底是哪里。”镜子里的身影微微侧头,言语中有些调笑。
但李牧却摇了摇头,轻轻的笑了笑:“你是今生的我,仅此而已,这问心境哪怕再如何逆天,也应该照不出人的前世。”
镜中人点了点头,对李牧的说法表示了赞同:“不过这么说来,你是觉得自己已经死了?那可真是个……有些让人悲伤的故事啊,”
李牧沉默了片刻,双手后撑看着漆黑的屋顶,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
“不这样想又能如何呢?我现在的确不过是一只丧家之犬而已,躲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苟延残喘着。”
镜中人的身影微微晃动,声音也有些无奈:“但至少,你活下来了,活着就代表有弄清真相的希望,哪怕很渺茫。”
“呵,算是活下来了吗?这具身体,这个世界,哪还有一丝熟悉的味道?”李牧眼神幽深,沉默的看着窗外隐约的火光。
雨声透过窗帘,飘扬进了木屋里,幽暗的火光微微晃动,一声声低沉的虫鸣,夹在了雨声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镜子内外的两人默契的沉默着,片刻后,依旧是李牧打破了这份宁静:“我想去书院看看。”
“为什么?”
“想要弄清楚些事,自然要让自己强大些,而且书院是世外之地,或许记载着一些我需要的线索”
“或许还有那天在云雾群山中,看到的那两人?”镜中身影微微晃动。
李牧点了点头:“嗯,那片云雾,我有些模糊的印象,似乎以前在哪里听闻过一样。”
“这个世界的中心,也有一座有些神秘的云雾山脉。或许两者有关联也说不定。”
“嗯,这也是我的想法。”李牧眼神微微闪烁:“但现在的问题,是修行。”
镜子中的青影抬眼看来:“你现在的这具身体,天赋还算不错,无论是术法、体修还算练气根骨。小木源经,正好可以用来修炼识海。皇室有专门准备给伴生郎的练气功法,只是体修……啧,有点穷啊。”
“距离书院的大考,只剩下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就算你摸透了术士的基础三境,练气也打通了丹田,算是无法纳灵的二境炼气者。”
“但你自始至终还是需要些时间来破镜,哪怕三天,你能修行到术士基础三境圆满。也赶不上大考的时间,言夏却是有些太年幼了。”
“你没那么多时间,耗费在这里,耗费在她身上了……”
李牧没有回应,轻轻抬起头来,清秀的面庞在窗边的灯火映射下,泛起微微的光晕。伴随着细雨声,少年的身影被灯火微微拉长,直到不知多久后,沉默的少年才有些平静的摇头笑了笑:
“我在帝经阁一层的书架上,看到过一本古书,上面记载了唐国的历史和一些皇室秘闻。很有趣,却也很平淡。就像是一个不停旋转往复的旋涡,从一边,转到另一边。”
“尽管有些“意外”发生,但本质上依旧是循环往复,枯燥乏味。”
“芸芸众生,好像在这本书里,都被盖上了一层相似的面具,被命运推着向前,日以继日,年复一年。我不清楚古书的作者是谁,但我能依稀感受到他内心的疑惑和怅然。”
“一个人的生死和意义,似乎没那么重要,也没那么有趣。甚至是绝大多数的普通人都无所事事,庸庸碌碌的走过了一生。”
“那么我们每个人彼此之间,又有什么不同?或者反过来问,又有什么联系?”
李牧说到这里,微微的停顿了一下:“我也有些好奇作者的想法,最后在古书的扉页上找到了问题的答案,或者说是作者的答案。”
“答案是……没有联系。你与我无关,我与他无关,我们彼此都没什么关系。”
“任何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哪怕彼此间会有血脉和感情这些对于普通人来说无可割裂的东西存在。但当你放大了视角,或者以一个修行者的角度来看待问题。你会发现,人……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可割裂的东西。”
“如果修行者高于普通人类,那么我们得到的答案就是这样的冷漠无情。漫长的岁月,会抹去所有,我们终将在失去和得到中无限的轮回。”
……
“每个人都独一无二,但我们同时也都是……浩瀚星海中孤立的岛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