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安宁了下来,被狂风压弯的青竹,也摇晃着回到了原有的形状,树影婆娑,细雨又悠悠荡荡的从天空中洒落,滴在湿润的泥土之中。
李牧有些发愣,他瞥了眼昏迷在竹林旁的那抹白衣,然后有些僵硬的转过头来,看向了左侧的空地。
空地中的灰白色巨石依旧稳固不动,而站在巨石前的绿裙少女收回纤细白净的右手,缩回了衣袖之中。
蒙在她的双眼上的白纱轻轻飘舞,但似乎并不影响她的视线,她轻蹙眉头,直“视”着竹林中的李牧。
“啧啧,清雅丫头下手还真是干净利落啊。”一旁的青澶咂了咂嘴,看着瘫软昏迷的王莫言摇了摇头,然后转过头来对着李牧说道:
“走吧,别愣着了,你小子也看到了王莫言的下场,就别浪费的大家的时间了,我送你俩一起出去。”
李牧摸了摸鼻尖,没有拒绝青澶的好意,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本来就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自然也没兴趣再惹麻烦,只是有些出乎意料。
几年不见,自己记忆中的绿裙少女,一下子恐怖到了这种程度,但她眼睛上蒙着的白纱又是怎么回事?
是在离开伴生别院后,出了什么意外吗?
青澶瞥了眼空地中已经转过身,收起行囊,准备离开的绿裙少女,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过还是衣袖一甩,一抹清风凭空而生,将瘫软在一旁的王莫言卷起,便转身准备离开竹林。
“师伯?”
一声轻柔却清晰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让已经准备离开的青澶和李牧愣在了原地。
空地正中,原本硕大的灰色巨石,凭空消失,而那有些消瘦的绿裙少女,却背起双手,微微侧头,向着竹林中的二人看来。
“怎么?清雅丫头?你还有事?”青澶微微皱眉,有些疑惑。
他对自己这个师侄女的冷清性子再了解不过,平日里最嫌麻烦,甚至自己不走近些,这丫头都会径自走过,装作没看到,连跟师伯打招呼都懒得打。
这没礼貌的小丫头,怎么会突然间主动叫住自己?
难道是书院?
“师父之前吩咐过我,琴林考核,要留一个考生,带到文墨楼去。”许清雅伸出右手,指了指昏迷的王莫言:
“您现在是要把他带走吗?”
青澶微微挑眉,皱了皱眉头:“这小子神识耗尽,已经昏迷了,带去文墨楼也没什么用。”
许清雅略作沉默,然后伸出右手指尖,带起一个轻凉的霜白色气旋,声音平静冷漠:“那就把他弄醒?”
“得得得,”青澶嘴角一抽,摆了摆手:“你是不是还想把他绑在文墨楼外面的栏杆上,看完整场诗会?你这丫头越来越不通人情了,跟师兄一个模子是吧?”
说罢,青澶轻轻一顿,略作思量,然后余光瞥了眼身前毫无防备的李牧,不怀好意的勾起了嘴角:“这不是还剩一个嘛,先凑个数再说。”
青澶一边说着,一边轻描淡写的右手一推,把没有反应过来的李牧推到了竹林之外:“师伯还有事,这小子就交给你了啊。”
一抹清风拂过,当李牧回过神来后,却发现自己身后的青衣儒生,已经消失不见。身旁竹林的空地中,也没有了王莫言的身影。
李牧嘴角微抽,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默默的在心底咒骂了两句,便转过头来,看着竹林中的绿裙少女,陷入了沉默之中。
是熟人吗?应该不算吧?
毕竟只在别院见过几面,但每次见面好像都挺让人印象深刻。
说话也只有一次,不过那天刚好是面前的绿裙少女,揭开伪装肆意蹂躏学员的时候。
但至少,她现在双眼蒙上了白纱,似乎看不到人……吧?
而且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或许她早已经忘了不是?
“李……牧?”
绿裙少女轻柔却平静的声音响起,如同一阵清风,吹散了少年的幻想。
“好久不见了。”
李牧安静的站在空地之中,沉默的看着面前的绿裙少女,许久之后,才沉闷的回了一声:“嗯,是挺久了。”
许清雅微微侧头,如瀑布般柔顺的黑发滑落肩头,白皙的面容上,干净的白纱轻轻飘起。
她微微沉默,尖俏的鼻尖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嗅到了什么熟悉的气味,又像是在确定什么一样。
“还是熟悉的气味,神识溃散的香气。”
李牧抬起头来,有些愣了一下,他倒是没有想到,面前的少女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自己识海的问题。
“不过比那时候淡了点,看来你已经找到了解决你那病的方法,我还以为,你早已经死了。”
许清雅声音平淡,右手抚了抚系在肩头的灰白色背囊,然后转过身,向着是竹林的更深处走去:“跟过来,师傅应该已经睡醒了。”
李牧眨了眨眼睛,不过没有犹豫太久,便抬脚跟着许清雅走入了雾气中。
一条细长的白石小路,弯弯曲曲的通向更深处的竹林。
许清雅走在白石小路上,肩负着一个小小的灰色包裹,脚步轻轻的向前走去。李牧跟紧了几步,和绿裙少女间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
掠过林间飘荡的雾气,白石小路很快便走到了尽头,李牧跟着许清雅,来到了一间看上去有些简陋的竹屋前。
竹屋或者说更像是竹亭,两面露着同样宽阔的大洞,并不能起到阻隔风雨的作用,而在清风穿过的竹屋里,一个看上去有些苍老佝偻的身影,背对着木门,在凉席之上安稳的睡着。
“还没醒嘛?”
许清雅轻蹙眉头,略作沉默后,右手的衣袖里,突然多出了一枚圆润的灰色石子。
细长的指尖轻弹,石子化作一道劲风穿过空气,钻进竹屋中,准确的击打在了老者的背上。
“呼~呼~……嗯……呼~呼~”
老者身体轻轻的顿了顿,迷迷瞪瞪的用右手挠了挠后背,然后便继续沉沉的继续睡去。
李牧站在原地,有些无奈的瞥了眼身旁沉默下来的绿裙少女:“怎么说?要等谷老头儿醒过来吗?”
琴道大家谷老,在李牧刚进伴生学院的时候,做了三个多月的琴课老师,不过说是三个月,实则李牧只上过不到十堂课,而且大多的时候,这个谷老先生,都总是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敷衍了事。
当然那十堂课里的学员,自然也没多少,而且大多都心不在焉,各自出神。李牧当时为了寻找治疗消耗神识的方法,倒是认真的听了每一堂课。
毕竟唐国有名的谷老先生,也是谷大学士,亲自讲授的课,总应该与众不同,可能他虽然讲的昏昏沉沉,但真正有深度的内容需要细细琢磨也说不定?
但上了几堂课后,李牧发现,这老头儿的确是在摸鱼而已,甚至毫不掩饰,光明正大的敷衍着他们。
后来最后的一堂课倒是精彩异常,不过也和这懒散的老头儿没什么关系,他当时被陛下招去了书房。
而那老头儿的代课弟子,也就是李牧现在面前的绿裙少女,许清雅趁着这个机会,把别院里的大部分的学员……都吊在了院里的那棵老树上。
再后来,那日之后,李牧就再也没有见过谷老头儿和许清雅。
不过据传闻,在那日从御书房里出来之后,谷老头儿便带着自己唯一的亲传徒弟,脚底抹油,逃出了长安城。
免得被盛怒的陛下抓住,惩戒自己的宝贝徒弟。一直到差不多两年后,估摸着陛下已经消气了,才又溜回了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