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处,古朴的凉亭之中,雨雾在青色的珠帘外飘荡着。
在凉亭之中,那个破衫灰衣老者依旧躺在凉席之上,毫无形象的挠了挠屁股,然后继续昏昏沉沉的睡着。
一身黑衣的书法大家,墨折依旧坐在蒲团之上,双目呆愣抿着嘴角,看着面前的棋盘怔怔出神。
青澶一身青衣,欣长飘逸,面若冠玉剑眉星目,在细雨的衬托下,愈发的有着一股别样的诗意。
画圣青澶,一直都是长安城四大家中最为大众熟悉,也是最受爱戴和喜爱的一位。
或许是他儒雅俊秀,也或许是他更接近普通人,总会浪荡于茶壶酒楼之间,身上的烟火气息更令世人亲切憧憬。
“十八道术纹,一等法诀,而且是所有法诀中,最为珍贵,最为稀缺,也是杀伤力最高的剑诀?”
画圣青澶眉头轻挑,摇头咂了咂嘴:“啧啧,小子是有两把刷子。这剑诀的气息,有些熟悉,是什么来着。”
“清雪。”一旁沉默了许久的书生突然回了一句,表情麻木平静。
画圣青澶微微一愣,转过头来瞥了眼竹林深处,才有些怪异的挑了挑眉头:
“清雪?我说呢,气息怎么这么清冷缥缈,怪熟悉的……就是不知道那小子在这道剑诀上的天赋如何,能接受住几层剑意,点燃几盏油灯。”
墨折低垂着头颅,看着眼前黑白相间的棋盘,并没有搭话的意思。
不过青澶倒是也不觉得尴尬,或者说他早已经习惯了在师兄弟中自问自答、自言自语的情况。只见他一挥飘荡的袖口,挺胸望着亭外的雨幕,颇具豪气的笑了笑:
“想当年我走青玉石桥的时候,那可是一个惊才艳艳,写意潇洒。挥毫显圣,落笔惊云,那叫一个气势磅礴,连师傅都说有几分他年轻时的气度。”
“小王虽然和我比差了一点,但也是勉强搞了本一等法决,不算丢人。倒是你小子,脑子最木,捧着本破棋谱坐在桥上就不肯下来,还害的老子……咳咳,老夫给你送了三天的饭,结果屁都没憋出来。”
面对着青澶的白眼,墨折依旧毫无反应,只是微微皱眉,眼睛看着身侧的棋谱,安静地摆弄着自己手中的棋子。
但面前一道青影飘过,青澶右手夹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的一角,然后贱笑着砸了咂嘴:“啧,又输了,小墨啊,我看你的确在棋道上没什么天赋,要不考虑考虑,和师兄我学画怎样?虽然你天赋不行,脑子愚钝,但毕竟书画间总有相通之处,总比你死磕这无聊的破棋谱有希望的多不是?”
墨折平静的抬起头来,看着自己面前不着调的师兄,沉默片刻,然后摇了摇头:“师傅让我听大师兄的。”
青澶表情一僵,瞥了眼躺在凉亭角落的老者,收回了棋盘上的手,然后干干的笑了笑:“那是当然,我也听师兄的……师兄自然是我等学习的榜样,天资绝世,就算和我相比,那也是仅在伯仲之间,想当年。”
墨折却并未等青澶继续吹嘘下去,平静的抬起了头,面无表情打断道:“当年我也在场,师兄你走过石桥后,得到了一本剑诀,一式画术,都是一等一的术门法诀。”
“但法决不过是法决,在传承之中只是最低级的手段而已。”
“决上有典,典之上为经。大师兄得到的是半本《琴经》,乃是识海修行的根本之法,就算怎么能算是伯仲之间呢?师兄你是不是有些……不要脸了?”
“……”
青澶微微张嘴,似乎想辩驳什么,但墨折却并没有给他任何机会,表情依旧平静,言语却犀利流畅至极:
“而且要是真如你所说的,师兄你和大师兄天赋在伯仲之间,那为什么这几年来每次挨揍的都是你呢?师兄你不还手,是……不想吗?”
青澶被墨折的语言问的有些错愕,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微微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确是没有想到,短短一年的游历,会使得自己印象中从来都是低着头,木着脸的小师弟突然会变得如此能言善辩。
而且,很伤人啊。
墨折看着自己面前师兄僵住的表情,平静的低垂下头,看似在专心思考棋盘上的残局,实则在青澶看不到的角度,墨折严肃木讷的脸上,微微勾起了嘴角。
细雨飘荡在凉亭外,凉亭中安静片刻,青澶默默地卷起衣袖,背身走到了凉亭边上,看着漫天的雨丝,思考起了人生。
有什么不太对劲啊,是很不对劲的那种。
青澶知道墨折是那种脑子很木的老实人,但老实人说话却更伤人。因为老实人说的话都是事实,事实无法反驳。
“今天的雨……有点凉啊……”
…………
竹林中的石桥之上,白衣飘逸的王莫言轻轻抬头,冷漠的瞳孔内,闪过一抹凌冽的剑芒,随着他右手指尖的音符慢慢的消散在了空气之中,竹林中的雪花也在一瞬间化作了虚影。
身前乳白色的竹筒飞舞在半空之中,短暂的抖动之后,化作了一股烟雾,向着石桥的后半段飘散而去。
十八道墨黑色的纹路随之扬起,最终落在了石桥后半段的阶梯之上。
一盏盏暗淡的油灯,有些虚幻的浮现在了石桥的青玉台阶之上,黑纹化作灯芯,一闪一闪,明暗交织。
王莫言这次并未停留,袖口飘动,带着一股冷清的气息,向着石桥后半段走去,而随着他的脚步,台阶上暗淡的油灯也慢慢的明亮了起来,好像被某人点燃了一样。
一盏一盏,稳定的传递着光亮。
但当王莫言走到了石桥后半段中央,也就是第九道台阶的时候,他的身体突然顿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向着身侧的石桥上望去。
十七阶青玉石桥的最高处,那道黑袍金边的身影衣袖飘荡而起。
来自鹿苑少年温和看着前方回望而来的那身白衣,张了张嘴,似乎犹豫着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的笑了笑。
一道宽厚凝实的黑色书籍从半空中浮现,然后掉落在了杨受成的手中,他右手一翻,将古书收到了袖口之中,然后略作犹豫,便接着向桥对面走去。
王莫言沉默着,他回忆着自己在这座石桥上花费了多久的时间,一刻钟?还是更多?
那……他又花费了多少时间?从走上石桥,到悟出法诀,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怎么停下过吧?
清风拂过,王莫言微微皱眉,但依旧没有停留,转身走下了台阶,向着河对岸走去。
在他离去的背影后,十八盏油灯悠悠燃起,明暗交错。
在二人身后,李泗水站在自己的第十三道台阶上,表情阴沉不定。随后瞥了眼远在自己后面的李牧,沉默片刻,一咬牙迈向了下一道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