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段话结束,李牧摇头笑了笑。
这宣纸上明显写的是师兄弟们四个人的故事,只不过不知道放在这里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细雨轻飘,竹亭里的青衣少年看向了宣纸上第三段话。
第三种字迹很飘逸洒脱,笔触轻佻,通篇看上去像是一幅画一样。
【入门的第一天,大师兄问我有没有什么问题想问他。
我想了想,就随口问了他一句什么时候能开饭,宗门里的饭菜怎么样。
大师兄沉默了许久,看向我的目光里依稀多出了几丝欣赏和嫌弃。
后来我又问他凭什么他是大师兄,我生来就不喜欢排在别人下面。
大师兄揍了我一顿。
啧,我打不过他。】
第三段话结束的干净利落,甚至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李牧嘴角抽了抽,默默无语的看向了第四段话。
【山里来了三个二逼,师傅说他们是我以后的师弟。
我讨厌师弟。】
竹亭里安静了许久,李牧也轻轻的放下了手里的宣纸。
他能看得出来,这宣纸上的四段话其实来自师兄弟四个人。而且是从小到大排列,留下第一段话的是最小的师弟,最后一句话是那个大师兄写下的。
但李牧不知道这几段话到底有什么意义,也不知道这个竹亭到底出了什么考题。
“有点奇怪,但倒也没什么差别。”
李牧摇了摇头,然后无声无息的走出了竹亭。
他一个人站在浓厚欲滴的白雾之中,慢慢的眯起眼睛,有些惬意的感受着自己的神识被雾气一缕缕的吞食。
其实这片竹林和考核本就不是最吸引李牧的东西。
盛唐四大家也好,传闻中的杜首辅也好,对李牧来说其实都没什么意义。只要他没办法修行,所有的资源和功法都没什么意义。
李牧最在意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是遍布在这片竹林里的雾气。
这雾气,可能是救命的东西。
李牧其实并不清楚这白色的雾气是什么来头,却能清楚的感受到,在竹林中弥漫而开的白色雾气里似乎藏匿着什么东西。它像是一种无影无形的幼虫,悬浮于雾气之中,悄无声息的吞食着行人的神识。
对于普通的参与者来说,这白色雾气应该就是考核的关键,它在每时每刻消耗着考生的神念。而在白石小路上穿行的考生们,要一边忍受着白雾的侵蚀一边寻找竹亭,答题过关。
但李牧却和普通的考生不同,就像此前所提到的——他有病,神念方面的疾病。
自从三年前,他第一次入宫时便察觉到了自己识海的异常。
如果是普通人的识海是一片平静的死水,那么李牧的识海就可以被看做一湖不断翻涌的池塘。而且在识海的深处,某个李牧察觉不到的地方,似乎还有着一个不断向外涌出泉水的泉眼,使得李牧的神识无时无刻的都在增长。
水满则溢,但识海却更像是一个封闭的容器,当没有手段扩充容器的边界的时候,那日益庞大的神识,便越来越成为了识海的负担。
李牧没有办法,只得从宫廷的学堂里寻找消磨神识的方法。起初的时候,李牧尝试着寻找一些能够消耗神念的手段,比如说没日没夜的翻读古籍,以消磨自己的精神状态。
这是一种很愚钝却也很有效的手段,只是有些折磨李牧自己的身体。也是那时候,宫廷内的书院子弟们渐渐注意到了他这样一个古怪的书痴,昼夜不懈,每天捧着本厚重的书籍,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但大约就这样过了小半年后,李牧却发现,阅读书籍所带来的的神念消耗已经渐渐跟不上了泉眼涌出的数量,于是他开始寻找一些新的手段。
下棋、练曲、书画等许多能够消耗神识的手段,他都一一尝试过。那段日子,也是宫廷学堂最为混乱的日子。刚开始的时候,学堂的子弟和师长只觉得有些意思,整日埋头在帝经阁里的书虫竟然开始对乐理和棋艺感兴趣,于是也是出于好奇,没事就会和他对弈较量一番。
不过很快,这种情况便发生了变化,学堂内的气氛渐渐变得诡异了起来。来往的学子开始悄悄收起一切和琴棋书画有关的物件,师长们也开始不动声色的提防着某一位少年的接近,甚至一闻到什么风吹草动,就会起身溜走。
因为李牧什么都学的太快了,而且和他切磋,总会觉得越来越无力,越来越无奈。
他倒是不会去嘲讽对手,只是会安静的下完自己的棋,然后平静的看着你,希望你的下一步能更高明些,更有趣些。
一旦发现你的棋艺仅止于此,他就会开始有些失望的叹口气,然后百无聊赖的开始神游,这便会更让人感到羞辱。当然和李牧对弈的那些人并不知道,他神游并不是想要显得自己有多厉害,只是当他发现面前的棋局已经达不到消耗神念的需要的时候,就会收敛心神,在识海中默默背读记下的古籍,以消磨神念。
再半年后,李牧发现自己识海中的泉眼喷涌出的神念再一次超越了消耗的速度,而自己却依旧没有任何修行识海的法决。于是他只能开始一种粗暴的尝试——把原本漂浮在识海中的神念,从气态开始压缩,以缩小神识占据的空间。
这种手段的确相当有效,尽管依旧是治标不治本,但也的确大大的节约了神念膨胀的空间。而当识海中的大部分神念都转化成了液态后,李牧并未停歇,而是一边继续消耗神念,一边将液态的神念凝聚打磨,结出了一颗颗神念结晶。
再后来,便是两年的时间,李牧想尽一切手段来消耗自己识海内的神识,用神识打通经脉,甚至探索丹田。
直到那一夜——墨黑色巨斧和那抹青光彻底的把自己的识海摧毁再修复,将原本狭小的池塘边界,扩充了两倍不止。那时候李牧才真正的松了口气,缓解了心底的急迫感。
可就当李牧觉得神识的问题得到了一大口喘息时间的时候,他却愕然发现,自己的识海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神念之湖里,那口神秘的泉眼依旧无影无踪喷吐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神念。
在湖底神识聚集的土堆上,星河明亮,构成一面复杂恢弘的河图飘荡在湖水中层,这是李牧还未正式修行前在剑道上的所有积累。
但在河图之上,悠远神秘的湖水表面却凝聚出一块块厚重的淡青色神识结晶,并在不断的吮吸着识海中的神念,扩充着自己的领域。
李牧有些惘然,因为他察觉到自己似乎并没有任何办法来撼动这淡青色结晶一丝一毫。哪怕他竭尽全力,耗尽了所有的神识,却依旧发现那淡青色的神念结晶,依旧不管不顾的增长着。
它好像与那口神秘的泉眼连接到了一起,从自己的识海中剥离开来,形成了自己的循环系统,不断的扩张、膨胀。
但李牧却没有任何办法,他未曾修行,按照律法规定,他要等待言夏年满十三岁,也就是说还有小半年的时间。
李牧能做的,只能祈祷在这小半年的时间里,那块破结晶来不及完全占据自己的识海然后把自己撑爆。但就怕到了自己真正能修行的时候,自己的识海里已经被它占据了绝大部分,那时候,自己恐怕只能调动一小块神念,或许早已经陷入了昏迷。
“但这种程度的雾气,对神念的消耗已经完全超过了泉眼喷吐的速度,或许这雾气的尽头真的有能够吞噬青色结晶的东西。”
半个时辰后,李牧的脚步停留在了一条狭长的小路旁。
他看着那个在竹亭路边昏迷了过去的鹿苑弟子,奇怪的侧了侧头。
李牧这一路走来又路过了不少相似的竹亭,也看到了不少人影坐于凉亭之中苦思冥想,解答什么谜题。
但当他来到顺着雾气浓郁的方向前行,却发现雾气的尽头便是白石小路的尽头。
在身旁小路上跌倒昏迷的身影前方不远处,也赫然矗立着最后一座凉亭。
翠绿的竹子交接成一个干净整洁的竹亭,竹亭正中,有着一张灰白色的石桌,而在石桌上有着一个墨黑色的竹筒,就这么安静的躺在那里。
在竹亭的上方还悬挂着一面黑色的牌匾,上面只简单的刻着两个数字:十八。
“第十八亭?就是路的尽头吗?”
李牧微微皱眉,他已经感受到这雾气最浓厚的地方就是面前的竹亭周围,再向后去雾气却又慢慢的稀薄了起来。
这第十八亭,便是雾气最浓郁的地方了。
这时,白色小路上的雾气一阵翻涌,形成了一道微微扭曲的旋涡,渐渐将那道昏迷的身影吞没。
李牧看着那道消失的身影,眼神微微一动,便踏步向着漩涡迈去。
………
竹林某处,一片空旷的空地旁。
潇潇细雨从空中洒落,竹林间三三两两的聚集着许多人,低声细语的议论着什么。
“今年的考题有些意思啊,好像比以往难了不少,我去年还解开了七道,今年在第五道题就被拦了下来。”
“可不是,不过也难怪,去年的考核也只不过开了棋林,今年四林齐开,自然是要难上不少,我们这些凑热闹的也就是过来玩玩,重头戏还是得看那些十几亭往上的人物。”
“刘兄我记得你家可是音律世家,伯父平时可没少敲打你,你这竹筒上怎么也才七道纹路啊?嘿,不怕出去被伯父关你禁闭?”
“别提了,今年的题是难了不少,不过我也算是有所准备,想着今年怎么也得过个十。没想到被这雾气搞了一手,刚走出七亭没多久就撑不住昏了过去。也不知道那些十几亭的家伙是怎么走到的。”
“人家可是天才,我们怎么能比,你看那些过十亭的人物,哪个不是四苑弟子或者皇室学堂的天才,我们这些游手好闲的浪荡徒,能进来一睹天才风姿就算荣幸了。”
“倒也是,那边黑衫金边的是鹿苑的,那坨白衫玉坠的是鹤苑的,唉?那身穿白纱的女子是哪里来的?十六道纹路,可牛啊!”
“礼数!礼数!别大呼小叫的,没看到连四苑的人都不怎么敢上前搭话吗?人家是西域来使,据说是古坨国小公主,赴唐进学的。”
“西域?古坨国?怎么这么耳熟.好像前几日,西域来信,被灭国的那个小国,就是古坨国吧。”
“是差点灭国,被两个邻国合攻差点国都沦陷。不过后来派遣使臣来长安求助,二皇子殿下正好北伐归来,就顺便绕了一下路劝解了一下。”
“你说的的劝解是指兵分两路,从古坨国一路打到敌国都城?”
“这你可就不知道内幕了,当今古坨国的皇后可是我们陛下的亲妹妹,最受宠的汶诚公主,要是按照以往我们陛下以往那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性子,不把那两国屎打出来,都算他们拉的干净。”
“粗鄙!二皇子领军,何其锐不可当,必然不会给他们做出如此肮脏之事的机会。不过听说如今古坨国小公主入京,好像也有陛下的打算。”
“古坨国主国度迁入唐境,国土也划入唐国所有。说是灭国,也不为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