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懂,北渊国好歹是七国最强,怎么会对垫底的邺国露怯呢?哪怕有困难,也绝不会退缩,刚就刚到底,全了那一份自尊自强。
两人说话间,天边最后一缕余辉隐藏后,千山万岭笼罩在了无边黑暗当中。
郑曲尺察觉到丝丝冰凉触碰到了自己的手背,她垂眸瞥去,用手一摸,却是融化后的雪水……
“宇文晟,下雪了。”
她仰起头,看得不太清楚,但能感受到冰冷交织的雪网将她包围,远处在火光的照耀之下,雪花飘落,为整个山坳、林间,带来无限幽静秀美的雪景。
宇文晟扯过郑曲尺的手拉近,就着她仰起的小脸,指尖抚过她冰冷的面颊:“你这一身防得了利器,可防得了雪水?”
“当然。”郑曲尺以为他是在替她擦去雪水,并不在意这个姿势,反倒一脸骄傲道:“我这是一体式铠甲,无缝拼接,虽然看起来古怪,但它的功能却是强大无比,除了基本的抵御刀剑,更防水防火防暗器。”
宇文晟微微偏过头,笑道:“确实古怪,但不敢说,怕说了你会不高兴。”
郑曲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后,便瞪他:“独一件的叫稀罕、特别,我古怪的说法是将就你们的眼光,并非真正古怪,懂?”
“懂,是我没眼光。”
笑笑笑,就知道笑,有什么好笑的?
“今晚肯定会下一场大雪,将士们该如何自处?”郑曲尺感叹一声后,又想起他们之前聊的那个话题,她正色道:“既然你笃定了北渊军哪怕没有增援,也会选择进攻,那他们会选择什么时机?今夜犯兵还是等雪停后?”
“我们所遭受的严寒考验,他们亦然,只是我早有准备,他们则不然。”宇文晟一句话,既回答了她前一个问题,同时也答了后一个问题。
下雪不可怕,他早有预料,并为此做了准备,是以他们无论选择什么时候进犯,他这头都有应对之策。
“……他们可能不敢贸贸然今晚冒雪行动吧?”郑曲尺喃喃道。
“这个……猜不准。”
他一手牵起她,一手攥着缰绳一头,前去坡下避避风。
郑曲尺踩着小碎步跟着他的大长腿,偏仰起头问:“什么叫猜不准?”
他只道:“凡事只有两手准备,可没有哪一种打算便能够走到底的。”
郑曲尺听完这话,久久不语。
倒是宇文晟见她苦恼愁思的模样,暂顿脚步,无声地询问着她。
郑曲尺坦白道:“其实……我希望他们能够等到天亮后再动手,这样一来我才有办法对付公输即若的铁马。”
宇文晟颔首,他善解人意地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郑曲尺刷的一下睁亮了双眸,重重点头:“需要。”
特别需要。
“好,无论北渊军今夜会不会兵变,我都会令他们无暇行动。”
他说得那样肯定,就好像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一样,郑曲尺内心虽然吐槽,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说得再浮夸,她竟还是信了。
“你帮我拖住他们一晚上,我明天替你对付那麻烦的铁马机械,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她很自然地伸出小手。
宇文晟不理解这种“礼仪”,却还是将她的另一只小手握住,再从手心慢慢拉开距离,从指缝间插入,最后十指相扣。
郑曲尺以一种无法理解的眼神看向他,他却“天真无邪”问道:“是这样的合作愉快吗?”
“……别给我装纯,明明一肚子坏水。”
她将手从他的掌中抽了出来,然后握住他指尖甩了两下:“这才叫合作愉快。”
而宇文晟只是看着她笑,好似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看着高兴。
——
眼见雪越下越大,才燃起的篝火逐渐熄灭,没有了火的照明,失去了取暖的热源外,周围更是漆黑一片。
“火灭了,他们能不能去避雪?”郑曲尺对宇文晟道。
宇文晟却道:“这里可没有避雪的地方。”
“那他们……就这样硬挺挺在雪中站一晚上?”她眉头紧颦。
“不然呢?”他含笑反问。
郑曲尺知道士兵们不能擅离职守,没有上头的命令别说躲雪了,连动都不能动一下。
“至少让他们能够暖和一下……”
宇文晟一拂手,积落在郑曲尺头肩上的雪花被扫落了:“这么大雪,没有火堆能够不被浇灭的。”
郑曲尺却一下被点醒了,她两手一拍:“我有办法。”
郑曲尺撇下宇文晟,叫来人手一顿忙活,重新将柴火高高堆起,然后从腰间拔出一个竹筒罐子将里面的黑色黏稠液体浇洒在上面,然后吹燃火折子点着。
与其它被风雪扑灭的篝火不同,它竟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中,慢慢燃烧起了熊熊的烈火,瞬间照亮了周围一大片。
受火光吸引,不少士兵扭转过头朝这边看来,惊喜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诧异连连。
“为什么这么大的风雪,火却不会灭?”
对啊,这么大的风,这么大的雪,可偏偏夫人堆的柴火却不会熄灭?
这时有人察觉到了异样:“你们闻,空气中是不是有一股什么怪味?”
有人拱起鼻子使劲嗅了嗅:“哎,的确有啊。”
“好像是……猛火油吧?”
这句话如同拨云见天,他们终于将疑惑解开了。
“对!定然是猛火油,用猛火油浇柴,方才能够久燃不灭。”
宇文晟走近郑曲尺,火光照耀之下,她发色火红,瞳仁晶亮明璨,比一团火焰更加迷人。
“哪来的猛火油?”他问。
郑曲尺感受着火焰的神奇力量,身上的寒意正被它一点一点的驱赶走,她哈着冻得泛红的手,道:“在乌堡西边的岩石底下,我组建了一支队伍前往开采挖掘,这是不久前送来给我的样品。”
样品?这词倒是新鲜。
“可你这些也只能够点燃这一堆篝火。”
“是啊,虽做不到照亮每一个人,但是看着这样一团火在黑夜之中不灭,是不是感觉人都暖和了许多?”她笑着说道。
宇文晟盯着火,心中却思索着猛火油的事:“嗯。”
等火彻底燃烧起来后,她又找来铁锅,将干净的雪水放进去煮,她就坐在火边,等水煮开了之后就叫伙夫来打热水,再去给士兵们送温暖。
“别的不好说,但今晚的热水管够。”
也用不着多,在冻得实得受不了时喝上几口热水,这相当于一时救急。
对于她这种类似“溺爱”士兵们的行为,宇文晟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纵容着她。
虽然在他看来,边境的戍兵常年艰苦训练,面对各种恶劣的环境早已经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受区区一夜的寒雪不至于就此倒下。
当将士们受到热水暖身的关爱待遇时,一个个都有些受宠若惊。
“这是夫人亲自拿猛火油烧的热水啊……”
“以前咱们哪有这种时候啊,热了冷了都靠毅力强撑过去,如今这喝上一口,不仅身子暖了,连心好似都暖了。”
“嘿,你小子会说话,再多说一些,反正啊夫人他们也听不见你小子拍的马屁。”
其它人一听扑哧,哄然一笑。
“果然夫人就是与咱们这些大老爷们不一样,不仅懂得制造兵器,还温柔善良,简直就是菩萨转世,你们回去的时候一定与夫人表达我们的谢意。”
“是啊是啊。”
他们对来送水的伙夫千叮咛万嘱咐。
伙夫亦笑道:“放心吧,一定带到,好了,我还得去给其它人送,走了。”
邺军这边算是背靠山体斜坡,落雪虽避不及,但吹刮的大风却能抵消得了,然而北渊军那头却惨了,天寒地冻,又无法生起火堆,自然是冷得瑟瑟发抖。
蒲甲狄绝不撤兵,于是公输即若想了个办法,让人钻入“铁马”内,暂避风雪。
然而“铁马”内空间有限,仅能容下几人,可这也解决不了大批军队受风雪侵袭的难题,剩余人只能靠着硬扛躲避风雪。
“今夜的雪这么大,北渊军肯定不会起兵了吧?”
“谁知道,总之咱们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紧了,绝不能松懈。”
果然他们的顾虑是对的,在后半夜,人最容易打瞌睡的时候,他们却好像听到什么动静,一支队伍蒙着面巾,潜夜而来。
却不想宇文晟在各处紧要口早有安排,他特地留出的破绽,实则是诱敌深入,那处附近撒满了铁蒺藜与尖刺,一旦有人试图通过其它路径越界过来,必受其害。
意识到对方早有防备,半夜刺探的人心惊不已,掉转头便打算负伤回去,却不想一回头就跟看到了活阎罗一般,面色惊恐苍白……
雪下了一夜,每个人都是在煎熬当中渡过的,半睡半醒间,不断祈盼着赶紧天亮,赶紧雪停。
可显然天不从人愿,即便是天亮了,山上的雪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只是从大雪转为了小雪。
坐在一堆尚有余温灰烬旁的郑曲尺猛地睁开了眼睛,人还有些失神。
“一惊一乍,做噩梦了?”
旁边传来关切轻柔的声音。
郑曲尺转过头一看,却是宇文晟正在轻揉僵硬酸痛的颈肩。
昨夜她一直忙着烧热水,临近天亮时人才失去了意识,眯了那么一小会儿,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的。
“很难受?”
“不至于。”
郑曲尺抬起头,欣喜地站了起来:“天亮了?昨晚真没有敌袭……”
宇文晟笑而不语,却没有与她提及昨夜发生的事情,只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郑曲尺也活动了一下晨起发麻僵硬的手脚,双目炯炯有神,笑咧开一嘴白牙:“好,我去一趟后方营地,且等着我回来!”
然而,并没有等到她归来,两军的战事毫无预兆再起,且是毫无保留的全面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