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看到太子闯进来,太平公主的怒气又增添了几分。
林远府邸被烧,婉儿含冤之死,自己远去蒲州——新仇旧账一起来,她恨得红了眼睛。
可即便她身为姑母,又怎敢去打一国太子。她只能收起怒火,冷笑一声。
“好啊,太子倒是有情有义,只可惜你的情意都给了这个女子。所谓红颜祸水,祸国殃民,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想效仿先帝,再宠出一个韦氏来?”
“姑母言重了。牡丹对我情深义重,自三郎幼时便守在身边,几度护我周全,怎能将她与韦氏之流相提并论?姑母对三郎尽管责骂,不可迁怒于她。”
“情深义重?李三郎,原来你还记得幼时之事啊?怎么,难道只有她对你有恩吗?想当年洛阳东宫里你们父子几人战战兢兢,几度命悬一线,是谁数次维护周权?你是全忘了吗?”
太平公主的话让三郎无言以对。
的确,在洛阳东宫的那些晦暗时光,姑母给了他们父子很多的庇佑。
看三郎不说话,太平公主继续责骂。
“如今你长大了,当了太子,就要把你的兄长,你的姑母,都赶出京城。姑母我已近花甲之年,还要背井离乡,这都是托太子的福啊!”
“姑母……”
“世人都说韦氏母女心狠手辣,她们尚不曾如此对我,好你个李三郎,刚刚做了太子,就开始对亲友族人下手,偌大的长安城,竟然容不下你的兄长和姑母,你竟比那韦氏还要毒辣?”
“姑母息怒,此番只是去蒲州小住……”
“小住?是不是还不等我抵达蒲州,就人头落地了?李三郎啊李三郎,你也不想想,如果没有我,你早就成了韦氏的刀下之鬼,你这个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之人!”
“姑母误会了,三郎绝无此心!”
“绝无此心?那你去和你父皇说,让他收回成命,就说你不愿姑母去那穷乡僻壤的蒲州!”
“这……”
三郎犹豫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牡丹一看,赶紧解围。
“公主殿下息怒,皇上金口玉言,如今朝令夕改,实在有损天家圣颜。再者,蒲州乃畿辅重镇,并非穷乡僻壤,与大唐皇族结下不解之缘,武皇生前还对蒲州念念不忘……”
“武牡丹,你休要信口胡言!”
“牡丹不敢胡言。公主应该知道,蒲州历来是武皇礼佛之地,首阳山上的栖岩寺,峨眉塬上的普救寺,武皇都曾登高望远,拈香拜佛,殿下如今能去蒲州闲住,清心净欲、修身养性,也许是天意使然。”
牡丹的一番话,让太平公主一时哑然……
她想到了母亲,也想到了林远,想到了林远说的息心息灾,莫非真是天意使然,是母亲在冥冥之中召唤她,让她去沉心礼佛吗?
就在太平公主迟疑之际,薛崇简匆匆赶来了。
此番前来,他还带着皇帝的圣旨。
“母亲,孩儿奉旨送母亲前去蒲州。”
——
原来,高力士一看太平公主气势汹汹的闯进东宫,就知道大事不好。
依着太平公主那骄恣擅权的性子,她若真的闹将起来,就是当今皇上也要让她几分,何况是立足未稳的太子。
为免牡丹和太子应付不来,事情闹大,高力士急中生智,赶紧去找太平公主的儿子薛崇简解围。
薛崇简自小和三郎玩在一处,两人感情自是深厚,而且崇简性情散漫,对功名权势并无太多追求,唯独对英明神武的三郎很是崇拜。
这么多年他追随三郎左右,唯三郎马首是瞻。
如今三郎做了太子,那就是以后的皇帝,薛崇简更是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了。
只是三郎命途多舛,自小被幽禁东宫,后来又被贬往潞州,好容易回了长安,还要被韦氏母女陷害……
好在就在诛杀韦后之时,他还幻想着从此天下太平,再无纷争,没想到自从那夜政变之后,他、母亲和三郎之间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或许是因为林远的失踪,或许是因为上官婉儿的惨死,母亲对三郎的怨念越来越深。
如今看着母亲和三郎斗的不可开交,薛崇简也是左右为难。
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那么热衷权力,非要更换太子,操控朝局——他劝过母亲,劝不动固执跋扈的母亲,他只能私下帮三郎周旋。
为此,他也挨了母亲不少的责骂。
如今母亲骤然失势,被遣往蒲州闲住,薛崇简就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她竟直接找去了东宫……
无奈之下,薛崇简只得硬着头皮赶来东宫,用圣意逼母亲离京。
——
别人也就罢了,就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和自己一心,不明白自己的筹谋和苦心,太平公主气急败坏。
憋在胸中的一股怒气无处撒,她四下找寻,抽出大殿一角闲置的皮鞭,一鞭一鞭的抽在薛崇简的身上……
这一鞭鞭,是对太子的控诉,是对皇兄的不满,是对儿子的失望……
“姑母,姑母息怒……”
三郎想要上前阻拦,太平公主横眉冷对。
“怎么?太子打不得,牡丹打不得,我自己的儿子总打得吧!”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母亲尽管责罚,孩儿甘愿领受!”
薛崇简咬着牙,强忍着疼痛。
他知道母亲的倔强,也明白母亲的高傲,这口恶气总要撒出来的,撒出来就好了。
三郎和牡丹看着被鞭笞的崇简,心中十分不忍,但太公主盛怒之下,两人也不敢阻拦……
果然,十余鞭过后,薛崇简的背上已经血迹斑斑,太平公主精疲力尽,也不忍再打下去了。
她丢下皮鞭,老泪纵横。
“罢了,罢了,你们都逼着我走。偌大的长安城,竟没有我的容身之地。好,我走,我走便是!”
太平公主说着,怆然转身,死死的盯着李三郎。
“太子!三郎!隆基!姑母这就离京,再也不碍你的眼了!赶走了姑母,赶走了兄弟,你这太子之位可该做的稳稳的了!我倒要看看,世人如何看你这位仁明孝友的太子!”
太平公主说完,狂笑几声,这才转身离去……
“母亲,等等我!”
薛崇简顾不得背上的伤,赶紧爬起来,踉跄的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