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苍同城。
一封封从殷都来的密信被接连送到宁延书房中,看完这些信的宁延脸上是愤怒,是无奈,但更多的是失望。
宁延书房内,徐天亮和顾毓棠,陈令枢分坐两侧,陈令枢摇着扇子皱眉道,“朝廷也是真够狠心的,竟然真的对宁相下手了。”
“好在公子有所预警,及时让飞鸿撤了出来,若不然我们的损失就大了。”徐天亮颔首说道,“但这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二公子总算是摆脱朝廷控制了,接下来公子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宁延放下信,无奈叹气,“黑市谭老大为了保护我二哥牺牲在了殷都,我宁延又欠了一条命;如今朝廷与我宁家正式撕破了脸皮,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首先开口的就是徐天亮,“公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朝廷百般刁难,这是在逼我们起兵;如今彭翊王就在敦煌,他乃景文帝嫡子,这天下本该就是他的,我们若是以彭翊王名义起兵,定是群臣呼应,百姓拥戴;到时候我大军兵锋所至,定是战无不胜,既然朝廷那么希望我们反,我们不妨顺他心意,让他知道好人也不能这么欺负。”
“接彭翊王来敦煌的时候,不管是二哥还是我都不过是为了保全景文帝血脉,让小王爷能平安活着,远离朝廷斗争;虽然这些年也想过拥立小王爷为帝,可小王爷愿意做这个皇帝吗?我们打着他的名义起兵,有没有想过小王爷的感受?真要起兵,小王爷会不会认为我们一开始就是在利用他皇室血脉这个身份?说到底小王爷不过是一个孩子,他不该卷进刀光剑影的政治斗争中。”
陈令枢起身拱手道,“公子,您可知小王爷自出生之始就已经被卷进了无限的风波斗争中,景文帝英年早逝,小王爷辗转多地,流离失所,身边的亲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直到来到敦煌,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生于皇室,就注定不能顺心行事,他自降生之日起就和普通人不一样,他是大奉的太子,如今更是大奉的王爷,注定担负着重振大奉辉煌的使命;这个使命与生俱来,并将伴随小王爷一生,您护的了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改名对的小王爷早晚都得面对,既如此为何不让小王爷趁着现在还有您,还有我们这些人愿意帮他的时候站出来,王爷年幼,可我等热血忠心,大业何愁不成?”
陈令枢的话引来徐天亮和顾毓棠的一致认可,顾毓棠点头说道,“军师言之有理,小王爷再怎么说也是景文帝血亲,若不是景文皇帝英年早逝,他就是东宫太子,如今我们起兵,不也是顺应天意吗?”
“可小王爷真的愿意做那天子吗?我们这么做不就是在道德绑架一个孩子吗?”宁延还是担心的说道。
陈令枢缓缓说道,“如若公子还是不放心,有所疑虑,不妨去问问小王爷,我们在这里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猜测罢了;如此,何不让小王爷自己做决定呢?”
“也只能如此了,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战事一开,就回不了头了!”宁延百般无奈的说道。
徐天亮猛然起身拱手道,“公子,朝廷无功,残害忠良,政治混乱,百姓饱受折磨,如若公子真是为了天下人,为了大奉这个国家,天亮在此恳请公子出兵南下,以正朝纲!”
正在摇扇子的陈令枢听到这话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略微思索片刻后起身道,“公子,北征胜利后,宁家声威正盛,此时起兵,定是一呼百应,我定州军可借助北征余威,大举南下,除奸佞,正朝堂。”
先不考虑小王爷是否愿意做这个皇帝,单是民声沸怨就是他不愿面对的,朝廷对二哥动手之快却是他始料未及,如今二哥顺利出逃,朝廷的目光肯定会死死盯着定州,这个时候他宁延起兵,就算打出正朝纲,护社稷的口号,百姓又有多少相信他的?
高昌登基八年来,一直在营造声势,让百姓以为他宁延是一个乱世奸雄,是一个有着狼子野心的奸佞之臣,这个时候起兵,不正是坐实了自己是一个居心叵测的逆臣了吗?定州,项州百姓或许不会这么看他,可殷都百姓呢?江南百姓呢?难道真的就是徐天亮说的那样,他们难道真的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吗?
徐天亮似乎是看出了宁延的担心,轻声说道,“公子,百姓水深火热,如果这个时候您不站出来,就没有人能站出来了。”
“我知道,可我。。”
宁延话音未落,就听到了门外庄十月的声音,“公子,项州钱州牧加急密信。”
“拿进来吧!”宁延沉声说道。
钱桂来信也是听到了殷都风声,特意来信询问,宁延看完钱桂的信后,眉头紧皱,“钱大人邀我前去项州,共商大事!”
陈令枢,徐天亮等人齐齐起身,宁延深呼吸一口,缓缓说道,“该来的终归要来!陈先生,看来得麻烦您跟我去一趟敦煌了。”
陈令枢拱手颔首,“在所不辞。”
。。。
宁府。
虞兮柠一边帮着宁延整理腰带衣服,一边无奈说道,“这仗才刚打完几天啊,怎么又有事了,你这州牧做的,连个安生日子都没有。”
宁延轻轻搂住妻子的细腰,顺手将她抱入怀中,“等我从敦煌回来,好日子就来了。”
虞兮柠抬头看向宁延,秋水长眸轻眨,“如果不是要紧事,钱大人也不会特意请你去敦煌,你不想告诉我,我也不问,但你还和之前一样,答应我活着回来。”
看着妻子含泪的眼神,宁延忍不住吻在她的额头上,“对不起,我答应你一定活着回来。”
说到这的虞兮柠紧紧的抱着丈夫,不愿松手。
春日新阳,日光正暖,穿着长裘的虞兮柠站在家门口目送丈夫离去,他还是一样的白马白袍。
“爹,爹,爹。。”院子内,小念念拼命的迈着步子往门口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的喊着爹。
小孩子声音稚嫩又真诚,越喊越委屈,喊着喊着就哭了出来,小孩子不懂告别,就是单纯的舍不得父亲离开。
小念念拖着步子跑到宁府门口,冲着宁延远去的背影大喊着父亲,“爹,爹。。”
虞兮柠跑过去抱住小念念,小家伙哭的泪眼婆娑,小脸通红,“念念不哭,你爹过几天就回来了!”
“我不要我爹走,我不要。。”孩子才刚拥有父亲,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让他再度失去,小念念委屈的大哭着,越哭越伤心。
小念念一哭,虞兮柠也跟着忍不住掉下一串眼泪。
路上的宁延听着身后小念念撕心裂肺的哭声,心中很不是滋味,此时的他多想停下来回头看一眼孩子,多抱一下他,但他不能,他知道他一旦下马,就再也上不去了,家永远是自己的软肋。
身旁的庄十月不停的回头看着小公子,哭的让他都忍不住心疼起来,“公子,要不您就再多待一天吧!”
宁延头也不回的厉声说道,“废什么话,快走!”
平时的宁延很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无奈的庄十月也只能摇头叹息。
宁延和陈令枢再庄十月和一众亲卫的护送下前往敦煌,宁延前脚刚走,徐天亮就发布了军事动员令,定州军所有军队日常训练呈战时特训状态,时刻准备战斗。
命令一下,整个定州的气氛再度紧张起来,大家都有一个预感,那就是大奉要变天了。
。。。
项州境内,宁延一行走着走着眼前突然出现一处人来人往的小集市,小集市不远处就是宁致大败赤英王战场,多次往来定,项两地,这个地方宁延还是很熟悉的,毕竟是自己父亲生前战斗的地方。
宁延一时好奇疑惑问道,“这里什么时候这么热闹了?”
庄十月微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啊,自从张仙人来到老君观后,这附近的老百姓就传言说在老君观外看到过太上老君的虚影神像,于是啊附近的百姓就纷纷前来上香以求庇佑,时间一长,远处的百姓也知道了,也跟着赶过来,这一来二去人就多了,人一多商机也就来了,随着往来百姓越来越多,渐渐的小摊小贩也就多了起来。”
宁延点了点头,“不愧是莲花仙人啊,不仅给项州带来了仙气,还带来了烟火气。”
“不瞒公子,老君观在下也有所耳闻,听说不管是什么人来这里求卦只要心诚都是上上签,而那些想要抹黑老君观,心怀不正之人来求签,不管怎么求又都是下下签,您说这是不是神了?”陈令枢在旁打趣笑道。
“嗯?真这么厉害?”宁延故作惊讶的笑了笑,“那我们这来都来了,不妨去算上一卦怎么样?”
“公子,您还信这个啊?”庄十月意外说道。
宁延笑了笑,“来都来了,算上一卦,也看看故友。”
再次见到老君观还真是一改之前破破烂烂的样子,摇身一变变成了青砖绿瓦的大观,虽然名叫老君观,可看上去却一点也不老,甚至还有些仙气蕴含其中,门口络绎不绝的香客更是和之前形成鲜明对比。
宁延和陈令枢,庄十月三人静静的跟在一众香客身后踏进了老君观。
观内道士是多了一些,但都是些七八岁最大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走进老君观,面前的太上老君像慈眉善目,却是像那么回事,宁延拜像上香之后,一个七八岁的小道童走过来,颔首说道,“先生,您是求签还是祈福?”
宁延微笑说道,“求签。”
小道士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先生请随我来。”
远处的解签台上,坐着的年轻道士还是熟悉的样子,小道童双手抱着签筒递给宁延,“先生,您试试吧。”
宁延接过签筒,轻摇三下,一枚竹签就掉在了莆田前,宁延刚准备俯身取签,另外一只手却抢在宁延前面捡起了竹签。
宁延抬头定睛看去,白色返青的道袍看上去并不是很新,但却洗得很干净,年轻道长和眼前的老君像一样眉目和善,不同的是,面前的道长眼神中有一团挡不住的仙气。
对视的瞬间,两人都笑了,年轻道长眉眼轻弯,“我们的宁州牧还会大老远的来我这小观里求签啊?”
“你这道观可不是小观啊,照你这么下去,估计就快赶上武当了。”宁延打趣笑道。
张尽安摇头一笑,“就你会说,不过这签既然求出来了,那就让贫道解一下如何?”
“劳烦张仙人了。”宁延客气的说道。
这一番客气还真是让张尽安不太习惯,“贫道还是觉得当年那个桀骜不驯的宁五公子更好一点。”
“少年之气如春风,风吹少年走。”宁延无奈感慨道。
张尽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宁延紧随其后。
一眨眼,两人便来到了老君观外的土丘上,宁延靠在土堆上,双手负在脑后,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啊,有时候真希望时间能过得慢点就好了。”
张尽安淡然一笑,“宁五公子这是有心事啊,不妨说来听听,让我这个小道士替你指点指点迷津。”
宁延咧嘴笑了笑,“张仙人,解签还带附赠指点迷津?你这小道观管的还不少啊!”
“世人来我道观,有几个不是心中迷茫的,又有几个能真正看透人生的,他们将希望寄托于我这小小的道观中,我又岂能让他们满载失望而归,人活着,总要有个念想,我这小道观改变不了他们的人生,能给他们一点希望就是足够;至于您说的什么指点迷津,贫道还真希望来求签的百姓能真正告诉贫道他们的心声,而不是闷头摇签。”张尽安说话之时如同春风入耳,细腻又温暖,他说话很慢,声音很好听,让人忍不住像多听他说几句,有时候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这道家仙人到了年纪都喜欢这么说话啊?文邹邹的全是大道理。
可这道理越听越让人想听。
“这就是来你这求签全是上上签的原因啊?”宁延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这根也是。”张尽安将竹签放在宁延面前,宁延眯眼一看,还真是上上签。
“好好好,我信你了。”宁延伸了个懒腰说道,“可这次我要做的是真算不得一个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