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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沛城。

邱林府下辖八县之一,平沛县的县城。

城高不过八米,长宽都不到两里,总人口只有八千左右。

此刻,却挤着十几万人。

一万镇北军,三千驻军,全县各庄,几乎都涌入到了这座小城当中。

大街小巷,人满为患。

一队队驻军,不断在全城穿梭巡视,维持治安。

牢房里,已经塞得满满当当。

就连县衙,都挤满了驻军和捕快们抓来的囚犯。

人口暴涨,带来的麻烦,远不止治安问题。

疾病、卫生、食物分配……

前两天,各庄庄户和镇北军,被安置在城外还好一些。

所有庄户和镇北军将士入城,才短短一天左右的时间,便让这座小城臭气熏天,各行各业,连物资运输都陷入几乎崩溃的程度。

好在,北疆各城经验丰富。

每隔十几二十年,大草原都会出现人口暴涨,不得不发动战争的情况。

远离北疆的部落,都是互相攻伐。

各部落起起伏伏,有的一跃晋升大部落行列,有的烟消云散。

距离北疆较近的部落,则会疯狂派出军队入侵,甚至组建大军杀入北疆。

各城,都不是第一次出现全县人口汇集一城的情况。

无论是县衙、驻军、城防军,还是各庄,都有着海量的,经验丰富的老人。

虽然乱,却能不崩,食物能够得到保障。

治安方面,甚至表现比历次更好。

这得益于秦峰在战前,来了一轮大规模的剿匪。

夜幕拉开。

乱哄哄的平沛城,渐渐陷入到安静当中。

除了城墙上火把延绵,几乎看不到灯光。

但入睡的,只有那些无忧无虑,不懂人间凄苦的孩童。

黑夜中,无数人难以入眠。

男男女女,身边都放着锄头、菜刀。

寂静的夜,连呼吸都带着难言的焦虑和不安。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城破,便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十万平沛县人,没有多少人可以活着逃走。

幸存者,才是真正的不幸,他们一生都将活在痛苦当中。

点点星光,映照在城内。

无数人相拥,或抱着熟睡的孩子,浑浊的眼中,有无声的眼泪滑下。

所有人,唯恐引来灭顶之灾,甚至不敢泣出声来。

都在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或许,犬戎族大军已经在十几里外安营扎寨。

或许,犬戎族大军星夜兼程,正在夜袭平沛城的路上。

这一夜,或许便是与至亲骨肉,相偎相守的最后一夜。

压抑到极致的无助、惶恐,笼罩着这座小城。

所有人都在默默祈祷,祈祷秦峰这位北疆大英雄,能够带给他们一个奇迹。

并不算宽敞的城墙上。

同样人满为患。

一万镇北军,各门各派的弟子,一些有过杀敌经验的庄户、驻军,皆挤在上面或者下方。

各种滚木、长勾、火油、箭矢,全县能够调集的战争物资,几乎都汇集于此。

一万镇北军,取代三千驻军,接管了整座城池的防御。

驻军也没有任何异议,甘心从旁辅助。

比起驻军,镇北军缺乏守城经验。

但镇北军超过六成的老兵,可以弥补一切不足。

这些老兵,眼神并不犀利,甚至比驻军还要瘦弱,营养不良。

平常也看不出多少与常人不同之处。

可发起狠来,红了眼时,身上的杀气和狠厉,纵使是野狼也得退避三舍。

这宁静,却让人极度不安的夜晚,也只有镇北军那些用不着值守的老兵,还能抱着长枪,没心没肺的呼呼大睡。

也只有那些镇北军的老兵,在看到一队队犬戎族骑兵,从附近奔掠而过,查探军情之时。

能够一边叼着干硬的饼子,一边解开裤腰带,站在城垛上,朝着这帮耀武扬威的骑兵滋水。

他们时不时看向北方,眼中带着期盼。

不是期盼着犬戎族大军不来,也不是期盼着犬戎族大军杀到。

他们在期盼着,秦峰能派人传令过来,让他们这些镇北军前去出战。

他们渴望能够和秦峰这位大杀神并肩作战。

军功、封赏,痛快杀敌。

纵使马革裹尸,也无怨无悔。

和镇北军的将领们,都有些怨恨和幸灾乐祸,气愤秦峰不肯加入镇北军,反而想抢夺所有军功,把镇北军排除在外,等着看笑话不同。

镇北军的将士,尤其是这些老兵,对秦峰生不出任何的怨恨。

他们不像北疆民众那般,把秦峰当成信仰和心理寄托。

但也没人能和他们一样,对秦峰的崇拜和仰慕,达到无可企及的极致。

在镇北军的老兵口中,秦峰没有被神化。

他无法飞天遁地。

无法一吼震山裂地。

无法一枪击破千军万马。

但他勇悍无敌,冲杀在前。

他愿意把军功让给战死的兄弟,愿意抢回战死的兄弟骸骨,愿意在大战前,给麾下将士一次自由选择的机会。

镇北军的老兵们,都愿意把命交到这种人的手中,跟着他出生入死,拿命拼一个锦绣前程,或魂归故里。

在这些老兵们的眼中,什么抢夺军功,狂妄自大,甚至攀龙附凤,甭管真假,都是微不足道的缺点。

他们甚至希望秦峰真的是这种人,把镇北军主帅的位置给抢了。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城墙上,镇北军的新兵们,各门派、家族、庄子的弟子们,驻军和城防军们,立马紧张起来。

轮值的镇北军老兵们,却是皱起了眉头。

他们年年月月围杀入侵的犬戎族骑兵和马贼,几乎到了光凭马蹄声,便能分辨出对方多少人数兵力、距离和状态的程度。

眼下,这远远传来的马蹄声,则让他们有些意外。

只有十来匹战马。

而且,还不是犬戎族的战马。

犬戎族的战马,并不算特别高大,但筋骨精悍,比例匀称,最适合长途奔袭。

马蹄铁也更粗糙更薄。

因此,马蹄声和北疆驯养或从别国购买的战马,略有细微的不同。

“听着,好像是镇北王府护卫们才有的高粱战马?”

“不会是秦峰那边有些顶不住,派王府护卫过来,调我们镇北军过去参战吧?”

“真要是这样就好了。”

“别高兴得太早了,秦峰现在虽然也是参将,可他是巡卫军的参将,没权限调动我们镇北军。我们将军,也肯定不会听从他的号令。”

“呵……以秦峰的脾气,要调我们过去参战,谁敢当面拦他?我们将军倒也是个暴脾气,可他敢跟秦峰比谁更暴躁吗?”

老兵们满心期待中。

马蹄声由远及近。

正如他们猜测的那样,正是十几位身穿镇北王府护卫服的护卫。

“我是镇北王府的护卫小队长,北河巡卫军一营和十营,已经在流心河北岸,全灭两万多直奔平沛城的犬戎族分路大军,俘虏敌军三百六十五人。”

为首一位,拿出自己的身份牌,直接丢给上方的战士们查验:

“麻烦通知县令和驻军,调集一批人手,所需物资送去流心河,顺便接收犬戎族俘虏和尸体善后。”

“沿途,我们王府护卫会全程护卫,清理那些犬戎族的骑兵小队。”

城墙上,就连镇北军的老兵们,都是脑袋嗡嗡作响。

犬戎族分路大军,被灭了?

那可是两三万犬戎族骑兵。

听这内容,还是被两营的北河巡卫军灭掉的。

“你说犬戎族分路大军,被两营北河巡卫军灭掉了?”

闻讯赶来的镇北军参将和校尉们,也是满脸质疑。

王府护卫的身份牌没有问题。

但带来的消息,却属实有点让人难以置信。

“是的!”

王府护卫小队长点头。

“什么时候?怎么做到的?”

镇北军参将喝问道。

“清晨的时候,至于怎么做到的……小侯爷亲自赶到,杀杀杀、杀杀杀,然后……就杀光了。”

王府护卫小队长感觉自己的语言组织能力有些不佳,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诡异的,却是城墙上,上到镇北军参将,下到各庄有杀敌经验的庄户,全都信了。

他们甚至觉得这位小队长的描述很贴切,很到位,很有画面感。

大杀神赶到,杀杀杀、杀杀杀,然后……就杀光了。

这也是最合理的解释。

当然,漏洞也有。

镇北军参将问道:“为什么清晨击败犬戎族大军,现在才来通报?”

“一营、十营的校尉忘了,直到发现没袋子装人头,才记起来!”

小队长苦笑。

毛汉、邱晨这两位校尉,以前都是镇北军的老兵。

知道怎么杀敌,知道怎么安抚手下的将士们大战过后的情绪。

却根本没做将领的觉悟和经验,压根就没想过要派人过来送捷报,组织后勤人员善后处理,补充物资。

王府的护卫队长,倒是知道飞鸽传书给镇北王府那边,却同样把平沛城给忘了。

直到将士们情绪安抚好,吃完一顿丰盛的烤马肉。

毛汉、邱晨两位校尉,开始安排人手割左耳和人头的时候,发现没有足够的布袋装人头,一大堆尸体堆积如山,在太阳底下快要发臭,才想起派人来一趟平沛城。

“什么没袋子装人头?”

镇北军的参将和校尉们,则是越听越糊涂。

“小侯爷有交代,这是北河巡卫军第一次大战,除了割左耳算军功之外,把人头也给砍下来挂在腰间,没挂满的要受罚。这大热天,仗也没打完,肯定暂时没办法挂,得先用袋子和生石灰给保存起来……”

小队长简单介绍了一遍。

“……”

一众参将和校尉们,立马全信了。

不同的将军,都会带出不同的兵,全因为将军带兵的言行举止和态度各不相同。

这种充满暴戾杀伐的命令,也只有秦峰会下达。

城上的镇北军老兵们,眼睛红了。

腰间挂满犬戎族的人头,这感觉,光是想想就让他们恨不能抽刀找敌军一战。

“派人通知县令,调集所需物资人手,再派人通报全城百姓。”

镇北军参将微微一叹,看向驻军参将。

这结果,完全和他们这些镇北军高层们的预期不符。

但搞些小动作毫无意义。

被秦峰知道了,更是可能被锤爆脑袋。

不想接受也得接受。

很快,城门打开,迎护卫们进城休息。

驻军参将,前去县衙找县令报喜。

一队队驻军,则赶往城内各处。

“大捷,秦将军率众在流心河北岸,全歼犬戎族分路大军……”

锣声和兴奋的吼叫声,不断朝着全城蔓延。

安静无声的平沛城,开始响起小儿被吵醒的啼哭声。

不多时,则是数不清,压抑到极致之后的痛哭声。

十万平沛县人,这一刻,都在抱头痛哭,尽情宣泄着自己的喜悦。

难眠夜,还是那个难眠夜。

却不再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难眠夜。

祈祷,应验了。

被凄苦一世的北疆人,当做信仰和心灵寄托来神化的大英雄,保下了平沛县的万户人家。

这一夜,平沛人的心中,满天神佛散尽。

只余真神一尊!